对于江修而言,年终就像一场拼体力的闯关比赛。
每天被满满当当的会议和文件填充着,喘口气的间隙也没有,连周末也跟赶通告似的,满满当当地排着参加各个子公司年会的行程。
按江修主治医生的话说,每年他都在担心江修能不能全须全尾地熬过十二月,可偏偏每年江修又都很争气,咬咬牙好像也都能撑过去。
如果不在忙完预决算和年终各项事宜后结结实实地病一场的话,也算是皆大欢喜。
其实并不需要旁人提醒,江修也很不喜欢年底。
不知是他越发忙碌了起来,还是身体越发糟糕了,事务一轮又一轮地侵袭着,忘了从哪一年开始,他竟连年后安心养病的时间也不够,往往病还没好彻底,新的事务就催着赶着开始了。
江修开始觉得自己像一架摇摇晃晃快要散架的车子,被不停地往上头加东西,他不知道加到到多少重量,他会彻底走不动。
又或者他不会走不动,他会一直慢悠悠地行驶到车架子分崩离析那一天。
预算会的第一天只算是个热身,讨论的都是集团内一些争议不大的子公司和孵化期的子公司的预算数,最大的难点在于事务多而杂。不同行业有不同行业的特点,处不同发展周期的企业也各有诉求,江修的脑子在几个不同行业的公司间迅速切换着。
昨天那碗醒酒汤收效甚微,江修一整天额角都在突突抽痛着。但他一贯能忍,打起精神对各家预算初稿中数据的合理性反复推敲,接连抛出的问题尖锐而具有针对性,没人能发现江总今天状态不佳。
各单位负责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终了只能悻悻地砍去没必要的支出,根据江修的意见不情不愿地调整目标营收和利润目标。
一天会议简直是斗智斗勇。
一边是子公司被砍了预算加了任务,总归不会开心,另一边是集团被子公司讨价还价闹得也不愉快,这种会议很难气氛融洽。
下午六点,江修言简意赅地给各子公司打了打气,终于宣布会议结束。
参会的各单位负责人陆续离场,会议室里只留下江修、宋铮两位集团领导和集团财务部负责人。江修与宋铮分管不同模块,一些涉及宋铮分管模块的待确定事项,江修还是决定趁热打铁当面跟他敲定清楚。
时间的流逝悄无声息,所有悬而未决的事项确定下来,又过了一个小时。
江修揉了揉抽痛的额角,将手边的一叠纸推给财务部负责人:“先这样定,等明天服装、酒店和房产的数也定下来,尽快整理出一版汇总数出来。”
所有事情安排妥当,江修只觉得头重脚轻,累得没力气走回办公室。他僵硬地坐着,听见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又关上,才终于放松紧绷着的那根弦,放任自己挺得笔直的脊背略略松弛下来,伏在桌上阖眼小憩。
本以为会议室里已经没有别人了,可耳边突然有杯子被放到桌上的响声。江修拧着眉抬头,只见宋铮对着他笑笑,把瓷杯往他手边又推近了一些:“给你倒了热水,喝一点,解解乏。”
黄鼠狼给鸡拜年。
看着宋铮那张跟宋启君有六七分相似的脸上浮着如春风般和煦的笑意,江修脑海中立即闪出这么个句子。
宋铮是宋启君已经去世了的弟弟宋启盛留下的唯一骨肉。听说宋启盛年轻的时候爱上了一名在旅途中偶遇的女子,不顾家人反对与其私奔。
私奔后的宋启盛究竟过得好不好,没人知道了。
二十多年前,宋启君从火车站接回来的,只有对往事三缄其口的宋铮和一剖骨灰。
掐指一算,宋铮被认回宋家时,大约就是江修的母亲宋锦为了跟江之恒在一起,与父亲宋启君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好像要把从女儿身上失掉的亲情找个地方弥补回来似的,宋启君赌气不再管宋锦,认认真真将宋铮当做自己的孩子养。
上了年纪的人养孩子,总是不小心便会陷进溺爱里。
即便是当时在事业上已经小有成就的宋启君也不例外,果然便把宋铮娇惯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宋铮毕业后直接进到颂文集团,一开始排了个闲职养着,后来江修也进到公司里,他就突然像是只斗鸡似的亢奋起来,竟也长了一点事业心出来。
江修觉得,宋铮这一点不顾大局、处处跟自己对着干的事业心,还不如没有。
不过,宋启君并不这样觉得。
他觉得宋铮如今生了想做点事的心很好。年轻人总是要不断跌倒再站起来的,宋铮比别的年轻人要幸运些,他的伯父有些家底,能给他一点不畏失败的底气。
虽然没比江修大几岁,但辈分上,宋铮占了大便宜,江修得喊他一声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