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睡熟了之后,方云晚对江修也便多了一点耐心。
回家时,江修一身酒气,半夜十有八九得胃疼得更厉害。心里惦记着这点事儿,方云晚在江修浅浅睡去后,自己回到客房里也睡不踏实,躺在安安身边,却忍不住竖着耳朵听隔壁江修卧室里的动静。
果然,凌晨两点多,方云晚逮到了隔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翻身下床,直奔江修卧室,一推门就看见江修伏在床边,伸长了胳膊要去够地上的药瓶。
方云晚抢在他之前捡了药瓶起来,递出去之前多留了个心眼,看了一眼标签。
他记得以前江修还挺注意养生,不到三十岁就拿着个保温杯进进出出,为了这事,他没少笑过江修。可如今,他难受成这样,就拿一罐止痛药搪塞自己吗?
方云晚皱了皱眉头:“就靠吃这个?”
“嗯。”江修气息不稳,忍过一阵绞痛,才有力气继续说下去,“少吃几片,不碍事。”
几片?
方云晚瞟了一眼药瓶上的用法用量,明晃晃地写着十二小时内不超三片。他懒得教训江修,自行倒了一片药出来,塞进江修手心里:“止痛药不能多吃,先吃一片看看效果。你等我一会,我去给你倒杯水过来。”
江修握着药片,疼得又是一阵轻喘,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无力地扯了扯方云晚的衣袖,迫使他停下来回头看他。
又怎么了?方云晚停下脚步扭头。
只见江修抬手指了指他踩在地上的脚。
人们常说,要看清一个人,要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说了什么。方云晚盯着自己十个圆润雪白的脚趾头,悲哀地发现,自己刚刚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竟连拖鞋都没顾上穿。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嘴上说着不要跟江修再有瓜葛,可过了这么长时间依旧是藕断丝连,剪不断,理还乱。
见方云晚不吭声,扯住他衣袖的那只手动了动,江修哑着嗓子提醒:“拖鞋。”
这世上执着于方云晚穿没穿拖鞋的人,除了他妈妈,大概也就只有江修了。
方云晚叹口气,握住江修挂在他衣袖上摇摇欲坠的手,将那只冰冷的手塞进被子里,无奈道:“知道了,我先去穿拖鞋,再去给你倒水,你别乱动。”
照顾江修吃了药,方云晚从他被子里摸出已经冷掉的暖水袋,重新插上电加热。
止痛药起效需要时间,江修还是胃疼得厉害。大约是不想在方云晚面前表现出太剧烈的痛楚,令他担心,江修竭力抑制着自己将身子蜷缩起来的冲动,像一根木头般笔直僵硬地平躺着,可脸色却白得像敷了层粉似的,额头上浮起一层细密的汗。
那个太阳花暖水袋是很早的款式,功率低,彻底加热需要时间。
方云晚看着江修的模样,心里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终于把自己的手掌摩擦出热气来,探进被子里,熟练而准确地捂在江修冰冷的胃部。
隔着薄薄一层皮肉,方云晚能感受到手掌下的那处脏器冰冷而僵硬,却又不时抽搐纠结到一起。
怪不得疼成这样
方云晚深深吸了口气,手上稍稍使力,柔缓地按摩着江修的胃部。方云晚逐渐用力试图揉开江修胃里的痉挛,他闷哼一声,身子猛然一僵,脸色又白了一层。
方云晚硬着心又加了点力气:“忍一忍,揉开就会好受些。”
江修低低“嗯”了一声,咬牙暗自忍痛。
“放松,不许憋气。”
江修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声道:“跟我说说话。”
说话转移注意力确实是个好办法。可是这么多年,两个人的生活毫无交集,方云晚想不出自己能跟江修说些什么。
仿佛看透他的艰难,江修忍过一阵绞痛,弱声提醒:“说说,你这些年怎么过的。”
这些年怎么过的吗?
方云晚愣了愣,这些年,他确实过得不好。初初离开隅城时凄风苦雨几乎要活不下去,父母与他断绝了关系,刚到泾城时身上只有那学期剩下的几千块钱生活费,没有毕业证,无法应聘好工作,靠着一天打几份零工,才勉勉强强没被冻死饿死。
但是,这些能告诉江修吗?
当然不可以!
他从来不是被江修豢养的金丝雀,即使被折去了翅膀,他也能依靠自己登高远眺。而这一路翻山越岭披荆斩棘的苦难,江修不必知道,他的骄傲,也不允许江修知道。
说点什么好呢?方云晚脑子转得飞快,希望尽快将房间里这尴尬的安静应付过去。人生在世,离不开衣食住行,方云晚顺着这个思路,夸了夸江修家阿姨今晚给安安做的饭菜,特意提到阿姨还细心地捏了个熊猫饭团,特别可爱。
江修含着笑看着方云晚兴致勃勃的模样,眼里尽是细碎柔光。
“这些年我学会做饭了,觉得把食物煮熟其实也没多难。自己吃了几年都习惯了,还是你家阿姨让我意识到人和人是有区别的。”方云晚乐呵呵地嘲笑自己,“以前我还觉得安安挑食,太娇生惯养,现在看来应该是我错怪他了。”
江修轻咳着笑出声:“你都会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