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跑得太快,岁云岐先是一怔,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忽然有些慌乱。
他犹豫了片刻才说:“岁家的人,当然、肯定会……”
荧惑道:“说你自己。”
她实在是变了很多,原先的栾如很少会表露自己真实的情绪,连和人发生矛盾也是,被学生评价之后,文家主问栾如是不是真的看轻他们。
当时的栾如冷淡又孤傲,并不直说,只把事件叙述了一遍,最后才说她看轻的不是他们的人,而是他们对待学习的态度。
大家听后都松了一口气,觉得不过是孩子之间的吵嘴,不是大事。
结果栾如又接了句,但长此以往,他们也不会长成能被看重的人。
这下,矛盾激化,之后几家气氛都变得古怪了。
前几日他听说对方居然为了学生们顶撞姜家主,虽然提到这件事的姜咫用了抱怨和嫌弃的语气,但却能听出来他们关系缓和了不少。
岁云岐很惊讶,同时也隐隐有些开心,他也说不清为什么。
看着眼前人明快的笑意,岁云岐莫名生出一种该在此时郑重其事的心绪来,便认真点头,像是某种约定:“我也会保护你。”
少女露出比春花还要粲然的笑脸:“那我提前多谢你啦。”
没多远就是女眷们的院子,荧惑来过一趟,轻车熟路,但也不忘给对方提前垫了一句话:“我娘前一阵才替我收拾过房间,我需要的那些书也不知是被收到哪儿去了,你陪我找找。”
岁云岐当下就理解了:“我爹也会这样。”
栾如的房间进去后先是个小厅,有软塌和矮桌,后面放着一幕屏风。左侧是卧室,铜镜、红木柜、闺床、幔帐,没什么特别的。
绕过小厅的屏风,后面才是别有洞天,书房空间比前面加起来还要大,放置着四个大型榉木书柜,书桌旁还有个具柜,柜门半开着,有卷书在里面,像是主人匆忙搁置的。
反正不是自己的房间,荧惑也不客气,布置了任务,两人一同翻找。
她需要的东西,是栾家关于夺舍、献舍这门学问的基础典籍,除此之外还有不传秘法,这个估计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到的。
虽然任务量不大,但栾如的藏书实在是太多了。
而且她没什么好习惯,并不把书分门别类放好,也有可能是这大部分书的品类比较特殊,也不好分,比如有本书是教人如何降服狗的,放在畜牧或者食谱似乎都可以,可是翻开内容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伏狗诀:左手挑寅、剔丁、掐戌,念“云龙风虎,降伏猛兽”,其犬不吠而去,不咬人。①”
荧惑心想什么玩意儿。
岁云岐正好回身,看到她这副模样,便走过来看:“这是方术?”
荧惑道:“我们等下出去试试。”
不一会儿,他们身边的书就已经垒了四摞半人高,什么内容都有,但真正有关于夺舍和献舍的,只有五本,好在内容比较详实,也算是有收获。
晚春天热,两个人额上都见了薄汗,荧惑开始累了,往地上一坐,用手背蹭了蹭脸:“我不行了。”
岁云岐放下手边的两本书,走过来:“剩下的我来。”
“买书的时候不嫌多,真的开始收拾了才会后悔。”荧惑喃喃道。
她目光在书房转了一圈,忽然看到那本塞在具柜里的书卷。
拿过来翻开,居然是个半虚构的话本,内容经据典,全是离奇的史料。
岁云岐像是成了只会好奇的小孩:“那是什么?”
荧惑扫了一遍,笑了:“是个很离奇的故事,说有个美貌村妇,通神明,能请魂降体,还说自己是狐仙转世,很多人相信她的本事,给她钱,让她帮忙。”
岁云岐道:“本事这样大?”
“不止呢,”荧惑继续讲,“后来有人把她告官了,说她是个骗子,就是个普通人,根本什么术法也不会。”
岁云岐眉头皱了皱,道:“是个行骗者吗?”
荧惑道:“当然不止啦,他甚至不是女人,是个男的!”
这人原本是个男子,父母早亡,而他男生女相,被邻村一个有钱人看上并且娶进了家门,为了不被闲言碎语干扰,他还换上了女装,两人一过就是十二年,居然没人发现。
十二年后,他的丈夫重病垂危,临死前说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娘子,于是找自己的兄弟来,把媳妇托付给了兄弟。这兄弟呢,原本就惦记着哥们老婆的美貌,这下欢天喜地娶进家来,这才发现,美女居然是个男人。
这男子怕被休妻,便和自己的第二任丈夫说,我可以赚钱,我能装方术士,于是夫妻二人开始招摇撞骗,最终骗得盆满钵满。
当然,最后东窗事发,一人处以死刑,另一人被流放。②
就像是当初在魔宫给年幼的虚花讲故事那样,荧惑绘声绘色地把书上男扮女装的奇闻异事复述了一遍。
岁云岐眨眨眼,被这个故事震惊得说不出话。
他生活环境枯燥,自小没出过清正宗,甚至连岁家也很少离开,生活里只有练剑和修道,别说是看这样的话本,甚至没去过茶馆听过说书。
“有趣吗?”荧惑看对方呆呆看着自己,伸手晃了晃,“傻了?”
岁云岐连忙道:“有,很有趣。”
荧惑看他这幅着迷的样子,用膝盖想也知道肯定是对这些故事感兴趣了,可怜这些清正宗的小修者,从小什么都接触不到,一个个闭塞又古板。
这下好了,就让她带着他们了解了解什么是真的快乐。
“那这些话本我也都带走吧,”她指了指书柜旁的一摞书,“回去讲给你。”
岁云岐听后,忽然露出了几分笑意。像是冰雪消融,冲淡了他气质中的那些顽固不化的清寒,变得鲜活起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