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衡之看着倔强瞥着脸的妹妹,心中叹了口气。
“今日母亲难得同意,让你出来散散心,莫要绷着一张脸。”山衡之劝道。
山妙之闻言眼眶微红,反问道:“我都嫁给一个薄情的老鳏夫了,难不成我还要喜笑颜开地接受吗?”
那黔南道节度使三十好几了,她也就比他那长子大了八岁。嫁给这样一个人,难不成她还要感恩戴德吗?
山衡之微弱地叹了一口气,道:“妙之,这是父亲做的决定。”
哪怕他也不满意这桩婚事,可是他父亲却极其看重那个黔南道节度使。
山衡之眸色加深,他知晓父亲想借此来增加他们这一支在楚王殿下那儿的权重,父亲或许早就不满于楚王殿下与六叔的亲近了。
山妙之低眸掩了掩眼角的泪,她抬头眼中带着弱弱的希冀:“大哥,当真便改不了吗?”
山衡之摇了摇头,告诉她不能。他撇过头,不忍看她
山妙之眼中的希冀散落,那日她得知此事,哭着闹着不愿嫁,母亲许是被她的哭闹惹烦了。
——谁叫你先头非要嫁楚王殿下,错过了那么多适合的人家,如今这长安城中,哪儿还有家世好一些又与你年龄相当的?
她愣愣地想着,她确实非楚王殿下不嫁,可是,那不都是家中同意的吗?难道不是父亲母亲告诉她,她与殿下的婚事是早便注定的吗?
——不是人人都有像晏家九娘那般的好运气,还能捡到晋国公府嫡子这般家世煊赫的未来夫婿。
晏九娘、晏九娘、晏九娘,自回了京中,这名字便像妖怪的咒语,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不论再怎么做,都不必过一个蠢钝的晏九娘。
偏生这样愚钝的晏九娘,她的至亲是那般保护着她、骄纵着她,哪怕她做错了什么,他们也不会多做责怪。仿佛只要她哭一哭、闹一闹,晏相、皇后便会将她想要的送到她面前。
可明明她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却依旧比不上一个晏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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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中,晏犀照心中默默问着自己能否改变阿得和姐姐以及整个晏相府上一世的结局。
她摇出签文,看着细致温润的竹签上刻着的文字,她抿了抿嘴。
她抽中的是中吉、告天*。
她扫了一眼签上的签文,便被一道士请到了一旁解签。
钟离芷看着手上的签文:
——下下 埋轮*。
她脸色微微一僵,而后只淡淡将签子放了回去。
一旁的小道士瞧见了想要阻止,却被身边的师兄拉住,冲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莫管。
“敢问娘子此签所谋为何?”
“谋事。”
“若是谋事,那此事必是先损后益。不过娘子不必担心,损时天注定,益时亦如此,运势莫强求,外力莫强求。”
晏犀照闻言愣了愣,她虽不明白为何这位师傅会说是天注定,但至少此事最后应当能得圆满。她便也满意了。
她冲着道士点了点头,回头望向钟离芷,只见她已起身,可手上却无签子。
“阿芷,你不求一支吗?”
钟离芷冲她笑了笑,道:“求过了,无甚好解的。我们走吧。”
她神色淡淡,眼底似有郁色。
晏犀照只当她所求的签并不如意,便默默咽下了追问的话语。
“听闻太虚观的后山是个不错的赏景地界。难得出来,九娘你陪我去逛一逛。”钟离芷挽着晏犀照的手臂,似是撒娇道。
后山。晏犀照愣神之际便被钟离芷拉着走了。
她们与山家兄妹擦肩而过,山妙之看着一身轻快的晏犀照,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扭曲的神情。
凭什么她能够轻轻松松地抽身嫁给自己想嫁之人,而她却要像个工具一般被送给一个大她十多岁的鳏夫?
她跪在殿前,虔诚地问着自己的出路,签筒震荡。
山妙之看着那支签:中吉、亡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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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芷拉着晏犀照,身后跟着几个丫鬟。
寒月与暖晴跟在两人身后,寂静处空灵的泉声仿佛能洗涤人心,几人都不自觉被这景致所吸引。
晏犀照越往林深处走,心中的不安却在这片寂静中不断被放大。
钟离芷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反倒兴致勃勃踏在这些山石阶梯上。
“三哥!”钟离芷瞧见山腰石亭中,身子挺立的钟离溪,半点不顾礼仪地喊道,她冲着钟离溪挥了挥手。
钟离溪早早便瞧见她们了。他本应该避开,他的知知如今已是旁人的未过门的妻子。可是他的步子却仿佛钉在了石亭的地上,他看着知知一步步走上山来,等着她们抬眼发现他。
哪怕他口上心里都不愿对她放手,可是因为老道士的话、因为那些渐渐恢复的记忆,他开始畏惧他强求带来的结果。
同样的后山,同样的小径石亭,同样小径旁盛开的芍药,还有相似的人。
钟离溪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也不知道她再临旧境是什么样的感受。
晏犀照克制着自己微颤的身躯,寒月见到原来的主子,想起自己先前的失误,在察觉到自家九娘的益阳后,便上前扶住了她。
“雨天路滑,九娘小心些。”她轻声在晏犀照身边说道。
多么相似的场景,只是缺了一个叶三郎。
若非昨日梦到,她真想一辈子不再记起此事,可她又庆幸自己记得。
晏犀照依旧记得那日也是像今日一样初时下着蒙蒙细雨,间或雨歇。
在这石亭中,叶三郎与她说起了宫中钟离诀的处境,不到十岁的孩子隔三差五面临着不轨之人的暗害,若非贺浒执掌大内多年,恐怕他早便死在了寂冷的宫中。
她不敢想,到底是谁想要钟离诀的命,到底是辅国公还是……钟离溪,她不知道,也甚至不敢知道。
好在,叶三郎方才回京不久,没有妄下论断。只是转而,他便又抛出了一句,他告诉了她,钟离溪与山妙之定了婚期。
霎时,她恍若雷击,钟离溪曾与她说,他与山妙之的“婚约”做不得数。
她信了,他骗了她。
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原本应该在文昌台处理事务的男人却沉着脸出现在了这石亭中。
他在生气什么?该生气的难道不是她吗?
——这便是你说的去广善寺为你父亲进香?
她翕了翕唇,无言地看着蕴含着怒意的钟离溪。他总是这般,先行一步将罪名定在她头上。
他不信她,他怀疑她。
——殿下,九娘子……
——闭嘴。本王在问晏九娘。
叶三郎想为她说些什么,却终是被钟离溪所迁怒。
他似是鹰隼般凌厉的眸子盯着她。
良久,她恍恍惚惚反应,她看着他仿若捉奸的模样,不由笑了。
——九娘这两年谢过殿下的照料了。今日既知殿下与山家五娘子定了婚期,再不便打扰。过两日,九娘便离开。
钟离溪愣愣看着她,只一瞬,便露出了似笑非笑满是嘲讽的神情。
——离开?与谁离开?和他?晏犀照,你真当本王是活菩萨吗?你想招惹便招惹,想撩拨便撩拨?
他目光死死锁在她身上,手指着叶三郎,言语之间尽是恶劣。
——殿下莫不是忘了,晏家虽败了,但九娘是自由之身。
她状似毫不畏惧地望着钟离溪。他已是暴怒的边缘徘徊。她从未见过钟离溪这般生气的模样。
——九娘子恐怕忘了,两年前九娘子便已是我的人。
钟离溪格外平静地说出此话,却令她脸色青白交迭。
两年前,她受人算计、清白尽失于他。她失神望向钟离溪,恐怕他一直都认为是她故意算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