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戏子(2 / 2)七十年代梨园小花旦首页

女知青们站在后排,看不清戏台,只听得敲锣打鼓、咿咿呀呀。她们都懊悔,应该早点出发。

“同志,你们都是老树湾的女知青吧?”

一名公社干部走过来,把她们带到了观众区前排。

原来,红丰镇从雄狮戏院创立起,就定了个传统,但凡露天演出,前几排的“雅座”,都要留给老幼妇孺,男士和青壮年自动靠后站。

叶龄仙她们是女同志,也是支援农村建设的知识青年,自然更被优待。

女知青们互看一眼,心窝都有些热。她们刚坐定,“红脸王”就隆重登场了。

“红脸王”原名叫关长生,今年四十多岁,从小就在雄狮戏院学唱戏。

他的嗓音天生高亢、洪亮,加之后天勤奋刻苦,十八岁就登台,演绎红脸关公,赢得满堂彩,红透全县。

坊间流传,“宁愿不吃饭,也要看红脸。”、“少抽一口烟,不能没老关。”说的就是这位关师父。

大运动开始后,传统戏也自发地改良、革新。关长生不能穿长袍、不能唱关公戏,便加入龙虎班,改唱现代戏。

所谓龙虎班,多数由当地的戏曲名家组成。他们农忙时下田种地,农闲时搭班唱戏。在娱乐方式极度贫乏的村镇,他们无疑是顶级的明星。

关长生今天唱的,是《祥林嫂新编》。

这部戏中,关长生饰演一位地下党员,帮助祥林嫂这样的穷苦劳动妇女,打破封建礼教的束缚,打倒地主阶级的压迫,给了她一个完全不同于原著的结局。

戏里的“红脸王”,正义无私、嫉恶如仇,举手投足都是名家风范。现场观众阵阵喝彩。

热闹的人群里,只有叶龄仙一个人,全程泪流满面,像是宣泄着什么。

她哭的是“祥林嫂”,更哭的是自己。

故事里,杀死“祥林嫂”的,有苦难,剥削,封建礼教,还有流言蜚语。

现实中,叶龄仙上辈子,没名没分跟了高进武。爹娘不要她,老树湾的人也看不起她。

让她绝望的,除了高进武的折磨,还有旁观者的冷漠和嫌恶。那何尝不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如今,叶龄仙才明白,拯救一个人的皮囊容易,拯救一个人的灵魂,却只能靠她自己。

新编戏唱完,“红脸王”抱拳下台。观众们却意犹未尽,一遍遍喊着关长生的名字,要求他返场。

“红脸王”也要休息,保护嗓子。接下来,只有普通演员登台,轮番演绎经典唱段。

女知青们想继续看戏,又要去逛供销社,还计划去浴池洗澡,权衡了一下,不舍地站起身。

叶龄仙仍旧坐在凳子上,盯着戏台,如饥似渴。

“龄仙,你不去供销社吗?”同伴唤她。

“我想看完戏再去。”叶龄仙声音哽咽。

大家这才发现,她看戏看哭了。

“哼,有什么好哭的,戏子就是矫情。”朱红霜嘟囔着,“我们先走了,下午在来处汇合。你要是迟到,我们可不等你。”

几组选段唱完,观众陆续走了一半。

叶龄仙却越听越激动,原来现代戏也这么精彩。如果可以,她真想留在龙虎班,好好学唱戏呀!

想到这里,她不禁站起身,往戏班后台走去。

演出接近尾声,演员们都在后台换装。“红脸王”等主演,有专属的隔断,等闲人是看不见的。

当然,对后台好奇的,不止叶龄仙一个人。还有不少年轻的男孩子、女孩子,都挤在叶龄仙身边,好奇地往后台探脑袋。

突然,一股大力,抓住叶龄仙的肩膀,把她从人群里提溜出来。“小丫头,看啥看,不准看!”

叶龄仙被推得打趔趄,稳住脚,才看清眼前的彪形大汉。

这人五大三粗,一脸麻子,身上挂着一串钥匙,应该是戏班的司机,或者看护行头、道具的。

过去,见到这样凶神恶煞的,叶龄仙一定会吓得跑开,可现在,为达目的,她必须直面这个男人。

“这么多人,别人都能看,凭什么我不能看?”叶龄仙不服气道。

黄麻子笑了笑,其实,他早就盯上了她。

这姑娘模样水灵,身材瘦弱,裤腿还打着补丁。又穷又美,想必是个好欺负的。

“这片我说了算,我不让你看,你就不能看。”

黄麻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猥琐地推搡她。

他下手不重,却都落在女孩子的脸、脖子,等敏感部位。

他是故意的。叶龄仙太熟悉这种表情,她脸色苍白,泛起一阵恶心。

她知道,这种情况,示弱求饶,只会让男人变本加厉。

“我警告你,别再碰我。”叶龄仙攥着衣服口袋,冷冷道。

“警告我?”黄麻子像是听到笑话,反而肆无忌惮,伸向叶龄仙的胸口。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警……”

话没说完,男人就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是叶龄仙,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把剪刀,狠狠刺破了他的咸猪手,鲜血一直流到手腕。

剪刀是叶龄仙出门前,特意藏在身上的,自从“梦醒”,她就多了这个防身的习惯。

她的动作很快,黄麻子根本来不及反应。

“救,救命,臭丫头杀人啦……”黄麻子躺在地上,捂着手心、手腕,痛苦地哀嚎。

前台的戏还在唱,遮住了他的喊叫。只有后台的人,闻声匆忙跑过来。

叶龄仙踢踢地上的男人,“别装了,皮外伤,死不了。”

她鄙夷道:“你继续叫,最好把派出所的人也叫来。在场的人都能证明,是你先欺负我,对我动手动脚的。我要让公安,先治你一个流氓罪!”

这话很管用,旁边有不少小孩子,帮叶龄仙说话,“没错,麻子活该,是他先摸漂亮姐姐的!”

黄麻子见状,立即爬起来,压低嗓子哼哼:“胡说,我又不是故意摸她。”

戏班里有不少女演员,都被他开黄腔调戏过,是不是故意,大家心照不宣。

僵持中,一个五十出头,身材发福的中年人,站出来打圆场。

“咳咳,既然是误会,老黄,你先去卫生所包扎一下吧,当心伤口感染。”

胖男人向叶龄仙作了个揖。单看动作,他摇头晃脑,也是个唱戏的行家。

“女同志,实在对不住,老黄就有这破毛病。但你也伤了他,这事能不能算了?别再麻烦公安了吧!”

胖男人擦了把汗。那个黄麻子,是“红脸王”的亲外甥,因为有这层关系,才会留他在戏班打杂。

平时只要不出格,大家对黄麻子都睁只眼,闭只眼。谁料今天,他想捏软柿子,偏偏碰了个硬钉子。

如果真闹到派出所,整个戏班也不光彩。

对方想息事宁人,叶龄仙偏不让他们如意 。

“我要找你们班主,请他出来见我。”

叶龄仙收起剪刀,扯来一把椅子。

“否则,除了公安同志,谁也别想打发我。”

她稳稳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