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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队食堂,晚餐供应的还是老三样:腌萝卜,窝窝头,红薯稀饭。

窝窝头每人两个,咸菜也是大师傅亲手“抖”出来的。只有稀饭有余量,但要喝完第一碗,才能再盛第二碗。

红薯稀饭刚出锅,男人们吹两口气,就往喉咙里灌,一个个烫得呲牙咧嘴,生怕喝慢了就没了。

程殊墨坐在人群里,肩膀挺直,眼底却没什么精神,似乎昨夜没睡好,还在犯困。当然,这并不影响他干饭的速度。

旁边的人,都端着碗“仰天长啸”,只有他低着头,像是从小养成的习惯,瓷碗不离餐桌,仍旧吃得又快又干净。

叶龄仙很想找机会,问问他鞋子的事。也想问问他,女知青们明天要去镇公社,他有没有什么需要捎带的。

但又想,程殊墨现在是大队收购员,他想去公社,还不是随时随地、易如反掌。别说帮他了,以后,大家仰仗他的地方,恐怕只多不少。

所以,纠结到最后,叶龄仙还是没有问出口。

晚上,叶龄仙回到宿舍,数数最近存的钱。零零散散,加起来不到十块,还不够买几本教科书呢。

她果断劝自己,暂时抛开对程殊墨的“恩人”滤镜。她自己都穷成这样,又怎么帮得了别人呢?

叶龄仙收好钱、票,李青荷突然红着眼睛,从外面跑进来。

她一头扑在棉被上,低声抽泣着。

“青荷,你怎么了?”叶龄仙关心道。

她记得,今天下工时,队长和支书,单独把李青荷叫到大队,说是公社有指示要传达。

“难道,明天放假又出了什么问题?”

叶龄仙这么一问,李青荷哭得更大声了。

她猜得不错。公社虽然同意,给老树湾的女知青放一天假,但是去镇上的名单,唯独没有李青荷。

叶龄仙怀疑地看了一眼朱红霜。

“你看我干嘛?又不是我打的小报告。”朱红霜领教过叶龄仙的厉害,不与她正面杠,只瞪着李青荷,“自己什么成分,心里没数吗?”

叶龄仙安抚李青荷:“别急,我现在就去大队,帮你再争取一下。”

李青荷却拦住她,“算了,找队长、支书都没用,朱红霜说得对,这是我自身的问题。”

李青荷歉意道:“龄龄,对不起,连累你,又要陪我留在家里。”

李青荷说得理所当然。在她看来,叶龄仙是自己的好闺蜜,平时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自己去不了公社,叶龄仙一定会留下来陪她。

毕竟,往常出现这种情况,叶龄仙都是这么做的。

然而这一次,叶龄仙却摇了摇头。

她平静道:“青荷,你需要什么东西?明天我去镇上,可以帮你采买。”

李青荷愣住,叶龄仙没有过多解释。

她很清楚,这次去公社,自己要做的事情很多。

她从小学习唱传统戏,以古装戏为主,闺门旦、刀马旦都练过,水袖扬得比个头高,马步也扎得比谁都稳。

师长们见她刻苦,都爱怜地叫她“小戏子”,夸她嗓音条件好,有悟性,有天赋。

大运动中期,受政策影响,古装戏被禁演。才子佳人、王侯将相的故事不能唱了,叶龄仙没来得及学现代样板戏,艺校就停课了,她只能收拾行李,加入上山下乡的大潮。

到老树湾以后,头一年,她还谨记先生的教诲,每天清晨,跑到山上吊嗓子,偷偷练唱腔。

可后来,农场的劳动量越来越大,干一天活下来,她累得回到宿舍倒头就睡,第二天起床都困难。

再加上去得多了,难免被不怀好意的人跟踪,猜忌。连李青荷都劝她,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于是渐渐,叶龄仙去得少了。练功这事,一产生懈怠,慢慢就丢下了。

明天公社活动,听说有龙虎班唱戏,无论如何,她必须去观摩学习。

见叶龄仙神色坚持,李青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闷闷道:“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第二天,女知青们早早起床,去大队领了批准函。

在旁人的羡慕中,她们坐着农用三轮车,唱着红/歌,欢欢喜喜,向北山出发了。

山路虽然狭窄、蜿蜒,但是很平整。据说这条路,还是建国前,红军剿匪时,为老百姓修造的。

一个小时后,她们翻过北山,终于到了镇公社。

路口有民兵把守,检查往来的批准函。女知青们也要下车排队。

她们和司机师傅分开,并约定好,傍晚仍在这里汇合,接她们回老树湾。

无意中,叶龄仙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队伍最前面,程殊墨骑在二八大杠上,熟络地和民兵聊着什么。

他的自行车后座,驮着两个鼓囊囊的大麻袋。应该是昨天,他从老乡那收购的农副产品,今天送去供销社,再换成钱和票。

程殊墨骑着两个轮子,比三个轮子的还早到,可见天没亮,他就出发了。

叶龄仙感到欣慰,这人嘴上嫌麻烦,办起事来,还挺靠谱嘛。

出于礼貌,她想打个招呼,刚上前一步,程殊墨就骑着二八大杠,往供销社的方向去了。

“腿长了不起啊。”叶龄仙叹息。

“龄仙,你在看什么?快走,红脸王的戏要开场了!”身后有人催促。

看戏要紧,叶龄仙急忙追上同伴。

龙虎班的戏台,就搭在镇公社的人民剧场里。

一路上,男女老少,推车的,扛板凳的,挑扁担的……个个脚下生风,往人民剧场狂奔。生怕去晚了,抢不到好位置。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乡镇公社,竟然会有这么多的戏迷。

叶龄仙拦住一位大姐,一边跟着她跑,一边向她请教,当地的戏曲渊源。

原来,公社的前身是红丰镇,红丰镇最出名的,莫过于雄狮戏院。

清朝末年,红丰镇出了两位戏曲名家,一个唱武生,一个唱花旦。

两位大师前半生,跟着江湖班四处献艺,唱/红了大江南北。所到之处,万人空巷。

民国时期,日寇入侵,他们拒绝给日本人唱戏,不惜断发明志,隐姓埋名,回到红丰镇老家。

他们后半生,专心收徒,有教无类,只为传承地方戏,也教出了不少高徒。

时间久了,红丰镇就有了“十人九戏”的名号。说是十个人里面,至少九个人会唱戏。

教戏之余,两位大师用半生积蓄,创立了雄狮戏院,免费为百姓演出。只为唤醒同胞的爱国意识,共同抗击外敌侵略。

可惜后来,因为唱法、腔调的问题,两位大师渐渐产生分歧,最终分道扬镳。他们门下的弟子,也分成东、西两派,各自发展,井水不犯河水。

新华国成立后,红丰镇改名为红丰公社,雄狮戏院也改名为人民剧场。当地老百姓听戏、爱戏的热情,却保留下来,丝毫不减当年。

尤其今天妇女节,登台的是著名“红脸王”关长生。不止红丰公社,就连县城也有不少戏迷,慕名远道而来。

叶龄仙听完,有些汗颜。

她自诩内行人,这两年,却在老树湾固步自封。像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懂的还没一个乡镇大姐多。如今跳出来,她才知道,戏外有戏,山外有山。

想到这里,她加快了脚步。

到了人民剧场,年轻的演员已经开始热场。露天广场里,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