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满天的星子也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没有露面。整个天穹像被墨汁浸过,是无边无际的黑。
“叩——叩叩——”
漠北城郊的一处宅院门口,身形削薄的男人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只见他走上台阶,回身四望,然后抬手有节奏地扣响了门栓。
门吱呀一下被拉开了,里面的人立马发出了低声的惊呼:“大人,您终于来了!”
男人没有应答,甚至未做任何停留就闪身进了内院。
堂屋里只燃着几只烛火,昏黄的光线勾画出男人精致的五官,苍白的皮肤上没有丁点血色,加上身上那件月白色的长衫,整个人看上去宛若一座雪地里的冰雕。
刚才开门的人一身黑色竖褐,正是韩西。他沏了热茶端来,那是一只青白釉莲花茶盏,盏口镶着极细的金线,如果细看的话,杯底和茶碟里都有朱红的皇帝印刻。
他在宫中时便是尹舒最大的亲信,又是漠渊的头领,而此次尹舒秘密前往漠北也是独独派了他一人暗中跟随自己。他提早买下了这座城郊的小宅,为了和尹舒能够及时接应。
此时韩西在案几前跪了,放了茶盏,这才注意到坐着的男人似乎右手手腕依旧不太灵便:“大人,您的手,是否需要再替您处理一下?”
尹舒将帷帽褪下,用衣袖遮住受伤的手腕,并不去理会对方的话,神色冷淡:“替我办件事。”
“是,大人。”韩西没有多言,毕恭毕敬地答道。
“帮我找个理由把那个佛修放了。”尹舒一手拿起茶盏,另一手指尖慢慢拂过绦子,眸色里映着烛火,却好像幽暗得看不见光。
韩西微抬起头:“何必如此麻烦。”说着手掌在脖子上划了一下:“不如就?”
尹舒拿着茶盏的手顿了下,眼里闪过一丝冷光,看见杯中有一片暗绿的茶叶,在热水里慢慢舒张开,然后缓缓沉入了杯底:“先留着。”
韩西还想要说什么,却见尹舒两眼扫视过来:“京城那边如何了?”
“咱们的人已经把消息放出去了,眼下都在传十三年前的事情,宫中人心惶惶。”
“哦?”尹舒的面上终于升起一丝玩味表情,勾起唇角,似是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都说了些什么?”
“一切按照大人吩咐的。现在朝野里关于圣上得位不正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为平风波,陛下下旨抓了几个带头闹事的,但都是些不相干的人。据说现在陛下寝食难安,连宣了好几次太医。”
尹舒嗤笑一声:“还不够,远远不够。姓邓的那边呢?”
“还没什么消息。”韩西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跪着等尹舒吩咐。。
“我要把这水搅得浑一点,再混一点。”尹舒晃悠着手里的茶盏,那片茶叶又从杯底腾了起来,在旋涡中游动,溅出了几滴茶水。他幽幽道,“有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突然,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只茶盏竟被尹舒一手飞出,狠狠砸在了窗棂上,惊飞了停在那里的两只乌鸦。
“大人!”跪着的人倒吸一口凉气,战战兢兢地说,“那可是陛下在您生辰之日的御赐之物。”
却听尹舒冷哼一声,然后慢慢笑了起来,那笑声尖利而狂妄,划破天际。
黑暗的角落里,那碎成粉末般的茶盏再也无法恢复原状,瓷片上的印章红得眨眼,却无人再将它捧在手里了。
***
蒋仵作的验尸房在县衙下面的地窖里,臭气熏天,几只豆大的苍蝇嗡嗡乱飞。
尽管四周放着好几个冰鉴,温度远低于室外,但尹舒刚一走近还是被一股尸腐的味道呛得轻咳了几声。
蒋仵作见是尹舒来先是愣了下。
尹舒的眼神直接落在了他面前的几个酒坛子上,面无表情地单刀直入:“可是酒的事情有眉目了?”
蒋仵作不答。当初许良印最后全权委托尹舒查案,其实很大原因是有一归为其做保。如今一归沦为阶下囚,尹舒的身份自然也变得尴尬起来。
“怎么?”尹舒露出个讥嘲的表情,“许良印可都没说什么呢,一归虽是进去了,这案子还是我查。”
蒋仵作黑脸上表情不大好看。
“快说。”尹舒语气有些不耐烦起来,“我没时间跟你这啰嗦。”说着他动作极快,没等蒋仵作反应便拿起了面前案几上用来剖解尸身的小刀,霎时就比在了他脖子上,“我数三声!”
“你干什么!”蒋仵作大惊失色,“我喊人了啊!”
“喊啊!”尹舒语气淡淡,“在人来之前,你早都断气了。”
蒋仵作梗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半天看尹舒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才道:“不是我不说!而是老朽近日和几个手下寻遍了漠北,尝遍了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酒,就是没一种能和王允腹中的对得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