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孤狂我兰因陪平生(2 / 2)和魔尊渡了两次情劫首页

荧路眼波轻闪,默然朝他肃容拱手。

饶是如此,夜夜凝视体会的滥杀、背叛、阴谋、泄欲、党同伐异……始终不能任意他的年纪靠一颗心硬生生面临又轻飘飘超脱。少年时节,严他锐频频病倒,多是心上不堪负荷引致的恨病怒病。

后来十四岁劫起,国门大破,孤身为质,飘泊乍困魏国的日子,岂止难眠而已?荧路劝他至少将人间恩怨放下,道:“您真身是魔尊,放眼三界当中旗鼓相当的敌手独不过天帝一个,享无涯长寿;这百年肉身是客,思忆是小小涟漪,家国只是经过的浮萍,何必为一丝情澜一朵浮萍痛苦至此?”他回:“我不是仙人。放不下,能如何?”荧路也无可奈何,回道:“放不下,就只能爱了。爱吧。”

陆陆续续地,荧路也为他讲述不少前生的、属于仙魔妖鬼的、他未必尽想象得清晰的故事。譬如她声称:“您差点成仙。”

严他锐半信半疑,拥愁醉卧,懒洋洋应:“嗯?”荧路严肃道:“此言当真。您既是魔又是妖,在人间长大,一度考虑成仙。那会您有一个……好友。往昔谈笑时您亲口给我说过,天真岁月,您飞历的山山水水、相识的个个地妖宁都向往成仙,野鬼道人,各不例外,万一天赐奇机,真连任何代价也不必偿付,各要浓喜。谁表面不理不睬天庭,多是担忧天庭规矩冲突自身幸福;谁平生知足,无可无不可,也毕竟不同于抗拒。惟有一个抗拒成仙的,他说:‘我没有成仙的功德,纵然有,成仙又为什么呢?去了九重天上,假若无所事事,或假若我日日所做的,其他神仙统统可以,谁升仙,便由谁负责,那么何须是我?觅不出这个理由,我绝不成仙。觅不出这个理由,就等于庇护人间,庇护妖魔,庇护天庭本毫无分别,九重天明明似是最不需要我的地方。’”

她这么转述,绘声绘色,严他锐叫她全盘吸引住了,不觉搁落酒杯,端坐起来,不知何故,竟只要静静听着便惹心脏一浪浪寒痛,磅礴寒痛中,又迸生无限灼烫,灼烫火星沸舞得以至于他莫名浑身微震,呼吸忽艰,整片胸膛堆积多年的怒恨轰然一柔,怒化怒怜,恨成恨别。

他年少,那夜异国牢楼,孤独月下,竖指虚虚描摹明月,轻轻失笑问:“随后呢?这样的良师益友陪我到了魔界么?”荧路微笑看看他,答非所问:“随后您说,‘有过一场机缘,在抉择到底成仙入魔的一刻,以为淡忘几百年了,原来如故记得这席话。’您是自愿彻底入魔的,舍弃妖缘仙缘,心想:‘去统治最乱的乱世吧。’”

这注定是让每一族界、每一时空十四岁少年郎们总最羡慕最关心的故事情节之一,于是话至此,荧路效仿人间的说书人故意一滞,不料严他锐空恬恬淡淡地评道:“我是我,当然那样选择。”想一想疾问:“既然魔界是最乱的乱世,他——会不会……”

荧路忙答:“他活着,生死簿有证。魔界天地有些猫腻,外族若不被剥夺光力量为奴为卑而入,真身踏不进来,或是因此,身无魔血,他来不成。”

严他锐松一口气,反立刻才笑了。渐渐越笑越朗,渐渐重卧笑倒地上。渐渐四下无声,天地泼雨,栏杆湿润。他不再提问,荧路掂量掂量,兀自斟酒唏嘘道:“而今魔界统一足足一千年了。那时候陛下您似乎天性热衷医术,到来魔界前,不知修习服用过什么,血液已可解毒。不过,那时候您还不像今日般百毒不侵,有一回,区区一个嚣张魔果就放倒了您,醒来您还笑着和我说:‘原来我不是百毒不侵的。’”

“您不要误解我们只爱杀戮,无缘由地杀戮,无好处地杀戮;所有有灵种族断不可能人人如此,即使我族生性较为残暴,未必纤毫不期盼稍稍约束——其实魔界环境天然凶险,群魔共知,花果树木等许多自然馈赠多少蕴毒含煞,偏偏它们助益修为。没有足够的修为,则永远逃离不出魔界,则将在彼此屠杀的环境中朝生暮死;不想朝生暮死的,降生在魔界可太想自由的,则不得不利用魔界珍果,少用尚好,一旦依赖习惯,继续借它追求修为,迟早心神巨变。要么强大地残酷,要么死,一代一代,一辈一辈,煞气血气更加遮天蔽地,更加影响心神。传说数千年前,有过一位老魔君意外发觉或许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在魔界也存在,有些毒果毒叶在魔界内具备解药,可惜他不久遭遇偷袭斗杀。后来在魔界平定七八分时,您寻得了绝大多数解药,服下过数不清毒素,清澈了水源;为保护您魔血的秘密,此事知者不多,我们知者却已无法不归心了。”

“只不过,天地各界都难说完美无瑕,而今您睡梦所见的零星乱象,千年以前曾经是我对家,对势力,对整个魔界的全部印象。”

这下严他锐盯准了她,难禁心头惆怅。幸在千年早已过去,哀凉早已过去,活下来的生灵仍可新生。

哑然一笑,尽管仍无招完全洞悉前生的种种,倚醉回忆着梦中世界,严他锐枕臂感叹道:“在我回去前,你们种一些人间花草吧。”

谁知魔将荧路虽不欲拒绝他,却为难了,禀答:“您爱花,远于千年以前,就开始试验了。魔界种不活半朵异界花草,莲花也好,梅菊也罢。只恰恰一千年前,如今这位花神飞升成仙后,莲花勉活得成,然而白莲种子也绽放红莲,魔宫之中您手种有万朵红莲。唉。当年黄泉奈何见过花神一面后,您推猜,花神是红莲真身,会不会因为煞气太盛,惟独花神情愿任本命花开往魔界。”

遂危潭当日还锁眉叮嘱:“仙魔开战,不论如何,尽量别伤着他。”

严他锐微怔,咽一口酒,不复侃聊花事。

……

弹指是客质十年,轮回二十四年,夜复一夜地,他愈来愈能够心甘意甜地入眠入梦,忍劫忍辱。

但心甘情愿,不意味着舒适自在。

又一夜,严他锐惊醒血光,冷汗重重。荧路小心地拢翅立在一旁,晓得魔尊等闲不喜爱听人煽情安慰,便直到严他锐喘息转浅,双眼血丝渐淡,忽从枕头下摸出一张写字宣纸时,才纳闷蹦近观察。

观察一眼严他锐,观察一眼那纸,纸上端正写着:“泪眼如虹;愁眉是刀。”

荧路没瞧懂,甚至不清楚这张纸从哪里来。

严他锐也不语。

只管疲惫地静静地长望着那幅来历不明的字,胸口喘未尽平,指尖略微渗汗,和体温略微颤抖地印在纸字边缘。

·

滔天兵气卷土重来,午夜天,秋旷醒已迷迷濛濛睡下,毫无防备地又痛醒了。

他立即定睛一瞥床畔,床畔无妖无魔,只存一地冬月,一扇窗棂借月色剪出泼地的飞雪倒影。一室宁静,只有他一个人禁不住狠蜷身体,陡然汗下冒几口血,吐得锦被色彩斑斑驳驳。

蜷缩起来好半晌,秋旷醒才拿出足够的力气挣扎起身,起身后,他马上伸手探索藏在床下的酒。谢天谢地,半壶酒飞快下腹,他痛觉方麻醉了一半,方真正有力气醉笑一笑了。

明日。

秋旷醒寻思,明日万一清醒,还是需多体恤安抚严他锐才是。不经历绝顶苦头,任是谁怕也爆发不出这样激烈的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