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将近正午,秋旷醒拥被睁眼,看见艳鬼熟门熟路地飘来擦轮椅,便惺忪地问:“过新年了么?几月几日了?”
往常冬季他的确很难连日苏醒,艳鬼也挺意外,答了日子后,只见秋旷醒双眼茫然,亦不适应。严他锐随在画皮艳鬼背后进来,想照顾照顾他,看清他这副神情,不禁失笑。
那笑声不轻不重,流水几滴似的没什么嘲意。秋旷醒初醒眼前发花,反应缓缓,寻声才察觉他,歪头转望,昨夜无形刀剑真若误解一梦,今日严他锐近立他门口,他又感觉不到那么痛苦了。
“太子来过未?”秋旷醒换了问题。
“不曾。”不知怎地,艳鬼今日行事极其殷勤,抢着答,“八成是怀着心眼。”
他说的话,秋旷醒大略也赞同。照道理,秋戏愁倘若当真任性痴情,如同表现出来得一般横冲直撞,禁足一解除,就该冲到孤光殿来了。半日不来,要不是被什么急事正事拖住,恐怕就是得知他居然将严他锐接进自己寝殿,还在匆匆思索缘故,思索对策了。
但纵然严他锐否认跟秋戏愁两情相悦,秋旷醒到底没有直接颔首表态,说秋戏愁的恶言。宫中都说秋戏愁不顾身份,切实袒护过严他锐一些时日,秋旷醒拿不准没有欢情、他二人之间却是不是丁点不含友义。眼下碍于秋戏愁一厢情愿的成亲主张,严他锐或许正处气头上,此事恩仇复杂。
秋旷醒只显出有点忧虑,道:“不论如何,希望他不要耽搁太久。凡事说开才好,今日见,我似乎尚能陪伴在场。明日难料。”
严他锐听着,难忍微笑,一时抉择不定是该先问他为何很想陪伴在场较好,还是先问问他陪伴在场后,心想说些什么话?越走越近,开口最终却是道:“明日你也醒得来。我不会再任你……”这话拥有魔血的严他锐岂会没有把握?他今早还差人煎了新药,想试试异界的药材能不能更快治愈秋旷醒的病。然而话音才半,眼角便瞥见秋旷醒胸前堆着的锦被上乱溅干红,脚步浅停了停。
转瞬笑容全收,忙问:“你入夜又咯血了?太医来过么?怎么不唤我陪你?”
秋旷醒抬眼一瞧严他锐的表情,尽管静静,吐字称得上急迫。遂也反问:“我不紧要,醒来好多了。昨夜你睡得如何?”
“称心如意。”严他锐迅速答了,俯身握握他冰冷的手,肃容道,“我去与铁太医商量商量你的病况,好不好?”
秋旷醒略沉吟,寻思着觅个什么时机向严他锐讲述自身的秘密才好?他本身不喜爱瞒人,能确认信得过的人,即便是交情疏远的将军夏悟,他也愿意坦白相对,免得人家空操心空奔波。不过,他担忧严他锐才同他相识一天,突然就要获悉他“不是人”,未免可能受惊。何从启齿呢?
况且,人间的诊治调养他也不是全盘不需要。毕竟用着这副躯壳,哪怕秋旷醒自知伤在元神,一日日咳着血瘸着腿卧着床,终究是损害肉身的,他也不知道命格受扰混乱后,他还余多少寿命,会不会明日后日蓦然倦极断气。
秋旷醒姑且笑笑道:“好。严公子,多谢你。”
于是艳鬼跑腿传来铁太医,严他锐心事重重地暂离了秋旷醒身旁。留下秋旷醒洗漱更衣,再传说书人。
等候说书人赶到、严他锐归来的工夫里,秋旷醒仔细询问夏珑:“小太子和锐弟的故事,你知情几何?”
夏珑想想讲道:“臣猜测您必定详问,清晨特地多方探听了一遍。好像十年前,太子与严公子便相逢相识了。那时节臣还没进宫,不甚了解,只耳闻太子幼年活泼,非要好奇闯入顺言小楼去,就此惊逢了。有人称二人一见如故,有人称太子那年岁数犹小,往来得实则不似风传那般日日无阻。反正,众人至少都说太子不顾圣上责骂,自小仁义可嘉,初次见那质子少年无助,一顿饥一顿寒,便派人送去暖被热食;不顾圣上冷冷雷霆,伤心于对方远离故国无法续学,送去可读书卷……春送故国花种,夏派故国瓜果,不能登楼的日子里,总也是这么熨帖着的,登楼日更是嬉闹一片。”
秋旷醒悟道:“所以锐……严公子为愁儿献计,照料过他的饮食。”
夏珑道:“是。此事该不作假,东宫宫人皆知,严公子是有意归还恩情的。有时二人难免性格身份不睦,则表面待太子冷淡一些,心底仍念旧恩,不辞付出。”
秋旷醒闻言欣慰了一下:“这么说,虽然愁儿有些过失,加上我当年的布置,总算也真是帮严公子熬过了初来岁月,为人根基不坏。这些年每忆当年,我还担心猜疑会不会根本力不从心、作为寥寥,未能好好安慰严公子呢,如今才知他得到的是双份的照拂,我便多安些心了。”
夏珑感慨:“是啊,既然与您托付给大哥的安排一样,如此相似细致,那就必是得费了心的,臣听罢顿时也觉着太子近年行为不妥归不妥,情意看来极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