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暗相思（一）　　庄殊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心肠很硬的人。　　梦境和现实，她向来区分得清清楚楚。　　　　可眼前的这个梦境，长着少年时代懵懂的爱的模样，熟悉而充满诱惑。　　人对似是而非的感情，总是没办法不稍微拖泥带水那么一下。　　　　那个时候，为什么喜欢他呢？　　　　他穿着白衬衣凭栏远眺的样子孤独而寂寞，他执着地闭上眼睛依靠手指在琴弦上寻找声音的神情哀伤而宁静——19岁的陆慕笙，从头到脚，都长着12岁的庄殊喜欢的模样。　　　　记不分明疑是梦，梦来还隔一重帘。　　　　庄殊拿手拄着腮，看着还在闭目沉睡的陆慕笙。　　人越长大，心就越硬。　　黑白之间滋长出无数深深浅浅的灰色，拉长了善与恶的距离，也拉远了人和人的双手。　　她记得祖父去世时，十三四岁的自己哭得撕心裂肺；外祖母离开时候，她已经快到20岁，低头垂泪的瞬间，最大的恐惧竟然是自己的母亲可能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就连悲伤，都是经过丈量的。　　　　现在的陆慕笙，还值不值得喜欢呢？　　庄殊抿了抿嘴，“不值得”三个字在脑子里苍蝇一般徘徊。　　他不但不值得喜欢，也不再足够讨人喜欢了。　　　　艺人嘛，包装是在所难免的。　　皮囊依旧，皮囊之下的人却和幻想中的美好完全不同。不知是时间改变了她记忆里的他，还是她原本就被假象诱惑。　　　　至于温琴的提议，庄殊在心里大大地叹了口气——精准扶残什么的，让还做梦的少女们去做吧。　　她现在，也就是对着熟悉的那张帅脸心动心动，其他的……考虑不起，也不愿意考虑。　　　　***　　　　陆慕笙一早醒来，病房就只有谢远一个人。　　庄殊提前一天就跟他请假了，说是学校有事，要回去准备什么毕业大戏。　　　　他百无聊赖地躺了大半天，干脆拿手机看起了那个粉丝群——被踢出群之后，庄殊专门给他弄了个小号重新加回去。　　粉丝A：开黑不开黑不？　　粉丝B：好困啊，不玩了。　　粉丝C：脸上的红血丝真的好讨厌……　　　　陆慕笙无奈地切掉了界面，转去微博看八卦。　　他买的水军前几天狠狠地黑了Alex一把，大有这个世界多这么一个人就要地球毁灭的架势。　　如今水军撤退了，又是一副偶像你最帅，和乐融融的模样。　　　　——人家毕竟是有作品、有流量的当红小生，不比已经归隐多年的自己。　　　　他不由自主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一些熟悉的名字，有的人离开了，有的人风头正盛，有的人落寞过气……　　七年时光匆匆而过，他在那个小小的房子里感受不到风雨，外面的整个世界早已经翻天覆地。　　　　他是习惯了一点一点消磨时光的，可现在全身“瘫痪”，却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受伤的那几个月。　　不能动，不能离开，医生护士一遍一遍地来回，手背上的滞留针累赘而惹人厌烦。　　　　不由自主地，他开始想念那个住了七年的房子。　　那是他免遭世人目光打扰的屏障，是属于他的背壳，私密可靠，坚不可摧。　　他甚至，都开始怀念画室里那些没来得及烧掉的半成品。　　　　***　　　　庄殊一回学校，就被钱奚和阿湄拉住。　　阿湄问：“你就对我就没一点儿感激之情？”　　钱奚则一脸愤懑：“瞒得我滴水不漏啊庄殊，你怎么没告诉我，你是在给影帝当保姆？！”　　　　庄殊挣扎着举起钱包：“我请客，中午请客！先让我去上个课呀！”　　钱财面前，大家还是比较讲道理的。　　三个人叽叽喳喳地往教学楼走去，阿湄打着想吃嫩草的名头，四处张望：“现在的师弟师妹，质量是越来越高了嘛。盘亮条顺，一个比一个看着嫩。”　　说着说着，便掐了庄殊的脸蛋一下：“你那个罗密欧呢？还在追你？还是换目标了？”　　　　庄殊努力把脸从她的魔爪下“拔”出来：“我都封闭式生活了好几个月了，哪里还有桃花哦。”　　钱奚立刻打断她：“阿湄姐，你别听她瞎说，罗密欧前两天还跟我打听她呢——大学四年，毕业在即，多少痴情的人哦！”　　　　阿湄于是故作沉重道：“小殊殊啊，这样的机会错过就没有了，影帝虽好，但是断腿啊！罗密欧好歹不残疾。”　　庄殊听得直打喷嚏，一声接一声，忍不住嘀咕：“那个桂花是不是又开了，阿嚏——”　　　　钱奚往前小跑了几步，嘻嘻哈哈的回来了。　　“你这狗鼻子真的好灵，就几个小花苞，都闻的出来。”　　“是过敏好吗，”庄殊使劲搓鼻子。　　　　正说得热闹，迎面过来好几个抱着道具的男生。　　钱奚立刻轻撞了庄殊一下：“罗密欧。”　　　　那几个男生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表演系的美女就是多啊，随便路过三个，长腿的长腿，清纯可爱的清纯可爱，温柔典雅的温柔典雅。　　　　领头那个就是钱奚口中的 “罗密欧”——罗海鸥了。　　罗海鸥和庄殊他们同级，学的是戏文专业，从大一开始，就有空没空到处给人看自己写的本子。　　庄殊和钱奚也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他，几个人还一起排了个话剧。庄殊在里面演一失心疯的女孩，一场下来得哭个七八回。　　有个同学怎么也哭不出来，便向庄殊取经。　　庄殊跟他传授经验，“你就想想自己最苦逼的时候嘛，譬如一大堆作业没做，一大堆课要上，没钱吃饭，学费还是贷款的，给家里打电话，‘啪’怕就被挂断了——是不是很心酸？”　　说完，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罗海鸥是离异家庭，听她那么描述，还以为找到了同病相怜的倒霉蛋。有空没空就找她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久而久之，就有点追求人的意思。　　　　庄殊别的事情大大咧咧，择偶观还是很少女心的——要不然也不会喜欢陆慕笙——首先要帅，其次要高，然后还要有才。　　罗海鸥倒是不矮，但那个相貌在帅哥如云的艺术院校里就很有些不够看。至于那个才嘛，庄殊对让自己哭个不停的剧本也不是很感冒。　　　　庄殊刻意保持距离之后，罗海欧干脆就明面上表白了，节假日约饭约电影，生日情人送花送玫瑰。　　这一追，就追了三年。　　钱奚送他雅号罗密欧，他也欣然接受，还跟她打探：“朱丽叶呢，下午的表演课听说被老师夸了？”　　　　如今毕业在即，几个月没见佳人面，大老远看到，嘴角就弯了起来。　　　　他的表情变化太过明显，不但钱奚和阿湄挤眉弄眼的，连庄殊自己都有那么一点儿不自在。　　喜欢一个人，姿态就一定是这样的不好看？　　假如自己遇到的是当年的陆慕笙，姿态是不是比他还低微呢？　　　　“好久不见了。”罗海鸥一在她们面前站定，就一副不打算挪动了的样子，“晚上大家聚会，一起去吧？”　　钱奚在边上直乐：“你约的谁呀？话要说清楚的呀。”　　“对呀，对呀！”几个男生一起起哄。　　“都约，都约。”罗海鸥也非常上道，“说了是大家一起去嘛，阿湄师姐也赏脸一起吧？”　　阿湄笑嘻嘻的：“我没问题呀。”　　庄殊笑的有些尴尬：“我恐怕去不了，晚上……还有兼职。”　　　　罗海鸥明显有些失望，“这么忙啊。”　　男生们立刻“嘘”出了声，太怂了，这样就没招了！　　　　“我们还有事儿，先走了。”庄殊拉着钱奚就往前走，阿湄也连忙跟了上来。　　三人走出去好几米远了，阿湄又回头道：“晚上不然就算了，下周我生日，大家一起聚吧。”　　　　罗海鸥这才转悲为喜，几个男生则在跟着喊：“学姐，我们也去行不？”　　“行啊！”　　阿湄这人，人缘就是这么的好。　　　　庄殊有些责怪：“学姐你故意的吧？”　　阿湄嘿嘿直笑：“为五斗米折腰嘛，你马上也出社会了，得用社会的眼光来看待事物。罗密欧这小子蛮厉害的，你们班三台毕业大戏，两台都是他写的。”　　庄殊怔住，阿湄接着道：“你们那组应该是钱奚联系的——钱奚是不是？”　　　　钱奚一下子被戳穿，有点不好意思：“今年要求原创啊，我不是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他又毛遂自荐……”　　不知为什么，那语气，听得庄殊登时就有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果然听到钱奚接着说道：“再说，罗海鸥那个本子我看了，里面那个双女主设定，相爱相杀呀，真的特别适合我和庄殊发挥。”　　　　“阿嚏！”　　庄殊狠狠地又打了个喷嚏。　　这个秋天，来得着实有点儿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