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陛下。”苏梨明显心上一慌,垂下头去。皇帝何时把其余人遣散下去的,她怎么毫无所觉…… 最关键是,陛下把大家都遣退,只留下她做什么? 她一颗心砰砰跳着,放在小腹处的双手不觉间攥紧了,指尖微微泛白,暴露出她此刻的紧张。 佟蕤缓缓走近她几分,闭着眼睛沉默片刻,倏然睁开眸:“你身上用的什么香?” 苏梨强自镇定下来,缓声回答:“是奴婢自己配置的香料,取名叫馥梨。”这香是她还是安国公之女时惯用的,她前些日子总睡不安稳,便去御医院寻了些草药和香料配置出此香带在身上,的确缓解了不少失眠之症。 如今被陛下问起,她突然心虚不已。上一世的自己和当今圣上到底是否相识呢?如若相识,陛下莫非也认得此香? 她这般想着,下意识抬头去看对面那个男子的神情。他威严肃穆的脸上不见波澜,眸色深沉,瞧不出喜怒。 突然间,那目光向她扫过来,四目相对,苏梨吓了一跳,匆忙避开那令人生惧的视线,垂首不语。 “香囊呢?”他一只大掌在苏梨跟前伸了出来。 苏梨只得乖乖将香囊从腰间取下,双手奉上。 接过香囊,清甜的香气比方才更浓郁了几分,佟蕤下意识握紧了香囊。 苏梨所料不错,他的确是认得此香的。 当初四年前他被苏梨捡回云霓山上时,他曾因为双目失明而消弭颓废过一段时间,夜里无法安眠之时苏梨便是用此香助他入眠的。 她曾说过,这香是她自己配置的,最是助眠不过。而他用过之后,也的确十分管用。 在云霓山上的日子里他双目失明,嗅觉也就格外敏感。一模一样的香味,他不会认错。 不过这香名唤馥梨吗,他倒是从未问过她。 他缓缓抬眸,凤目里蕴含着一丝锐芒,面上表情却几乎没什么变化:“此香是你自己配制的?” 苏梨明显察觉到了什么,忙颔首道:“回陛下,奴婢早年入宫前曾看过几本医术,上面有对制香的讲解,奴婢便是是按照书上的说法配制的。” 馥梨香原是她上一世自己闲来无事时摸索着配制的,曾研究了整整两年,后来配出馥梨香后发觉对失眠极有效用,便一直带在身上使用。但如今她既然不想困在这深宫之中,还是不要说实话的好。 “原来如此。”佟蕤话语淡淡,仍让人捉摸不透,倒让苏梨一时猜不出他是信了还是没信。 亦或者,他并没有用过此香? 她尚在琢磨着圣心,佟蕤却又发了话:“此香朕闻着不错,再多配些送去养寿宫。” 苏梨愕然于他的反应,却到底不好反驳,只规矩应诺。 佟蕤没再说什么,转了身继续往前走。 苏梨看他一直攥着那香囊,明显没有要还给自己的意思,也不敢开口要,只能低头在他身后跟着。 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又急又大,落在发顶,双肩,原本刚清扫过的地面也很快在此覆上一层刺目的白色。 凛冽的寒风呼啸,苏梨穿着宫女服保暖不好,此刻冻得瑟瑟发抖着,下意识把袖子往外转了转,让自己的一双手藏进去。尽管如此,却仍是冷得厉害,牙齿一阵阵打颤。 反观佟蕤,他穿得也单薄,连件大氅都没披,却丝毫不觉得寒冷一般,面色如常,脚步也颇为稳健。 苏梨跟在他身后,一边羡慕着他的体质,一边期盼着他能走得快些,也好早早让她回去交差。 谁知,路过御花园的小亭时,他却突然调转方向去了亭子下面坐下。 寒冬腊月,亭子下面正是风口,比旁出更冷上几分。 苏梨欲哭无泪,只得上前提议道:“陛下,此处寒凉,陛下还是早早回宫歇息才是,圣上万金之躯,不能有所闪失。” 她分析的头头是道,佟蕤却看也没看她,自顾自在凉亭里坐下,随后从腰间取出那支玉箫,旁若无人地吹奏起来。 这曲子,却正是那晚她在御花园里吹奏,结果被他撞上的那支。 看来这曲子果然有异,上一世的自己和今上应当也的确是相识的,幸得她当初没说实话,否则纵然有百张嘴她也解释不清自己借尸还魂一事。 说来她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一朝醒来换了身子不说,为何竟丝毫想不起来上一世关于这曲子的任何记忆呢?还有她和佟蕤之间,又究竟发生过什么? 她尚在陷入沉思,耳畔箫声戛然而止,佟蕤放下玉箫,侧眸看过来:“觉得这曲子如何?” 苏梨颔首:“回陛下,这箫声极为动听。” 佟蕤凝神看着她,并不言语。 齐瑞拿了貂皮大氅过来,俯身给佟蕤行礼:“陛下,此处风雪大,还是多披件氅衣御寒吧。” 佟蕤站起身来,神色淡淡地由齐瑞帮他披上氅衣,齐瑞又递了手炉过去。 佟蕤觑了眼一旁瑟瑟发抖的苏梨,话语清冷:“赏给她。” 齐瑞微微一愣,旋即捧着手炉递向苏梨。 苏梨忙下跪谢恩,双手接下。 冰凉的早已没有知觉的双手触碰到手炉,温暖顺着掌心蔓延全身,她下意识抱紧了几分。 佟蕤没再看她,只留下一句“你回吧”便带着齐瑞向着养寿宫的方向去了。 苏梨在原地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陛下这是不让自己再送的意思。 这样也好,此时天寒地冻的,她也想早早回去。 将手里的手炉揣进怀里,缓缓离开凉亭,向着息宁宫而去。 回到息宁宫,太后听闻她只送到一半儿便被皇帝遣退,面上稍有些惆怅,不过再看到苏梨手里圣上赏赐的手炉,那份惆怅很快化作一团和气,盈盈笑着。 “不着急,慢慢来。” 苏梨回来复命,太后却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她虽知太后之意,却也不敢答话,只小心翼翼候在一旁。 不觉间夜色已经深沉,太后在佛堂诵了会儿经早早歇下,苏梨方才得了闲回到自己房里。 她如今在太后跟前近身伺候,住的地方也比冷宫好上太多,是息宁宫西面一排卧房的其中一间,其余房间住着戚嬷嬷和其余的近前宫女。 回到房里,有低等的宫女早帮她整理好床铺,洗漱所用的热水都备下了。 听小安子说,在这息宁宫里除了戚嬷嬷和以前的李尚宫,如今也唯有她是这般待遇。 苏梨心里清楚,戚嬷嬷和李尚宫是太后心腹,关系亲近才有如此待遇。而她得宠,却是因为这张脸。 不过太后对她不错总是真的,苏梨也没什么可自艾自怜的,只想着过好当下便是。 洗漱过后她并无多少睡意,又想到陛下让她配置香囊的事,便自己坐在桌边整理药材和香料。前些日子在御医院拿的多,赏赐还未用完,如今刚好用来能再配上几个香囊。 她做得格外认真,时间也在一点一滴间很快淌过。 — 养寿宫,佟蕤又在前殿看了会儿折子才会内殿歇下。 许是那香囊起了效用,这一夜他睡得格外舒适。 次日正眼时,已是要上早朝的时辰了。 从龙榻上坐起来,他看着枕边放着的香囊,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 这些年来,自打云霓山上那场大火后,他夜里便再没睡过安生觉,总是辗转反侧的难以入眠。没想到昨晚上闻着这香,居然会睡得这般香甜。 多少个日日夜夜,苏梨从未入他的梦。然而昨晚却莫名梦到了云霓山上的那段日子,而梦里的自己双目复明,一切都能够看得见,自然也包括那个他现实中一直未曾亲眼目睹其容颜的姑娘。 让他更加诧异的是,梦里苏梨的容貌竟是和昨晚上送自己回来的那名宫女一般无二。 他还记得,那个宫女本名苏梨,红玉是他前几日下令改的名字。 盯着不远处屏风上的佳人,他眸中困惑更深了几分。 明明是不一样的两张脸,怎么梦里的苏梨不是屏风上自己亲手绘制的女子,反而是昨晚上的那名宫女呢? “陛下,该起了。”见佟蕤一直坐在龙榻上没动,齐瑞小声提醒道。 佟蕤回神,拿起枕边的香囊看了看,递给齐瑞:“拿去御医院让江御医看看。” “是。”齐瑞应着接过来,看到那香囊却是一阵惊讶,陛下何时得了这香囊,他竟然丝毫不知。莫非是昨晚上陛下遣退众人,和那个叫红玉的宫女独处时,那个宫女送的? 说起来,他跟着陛下多少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圣上收女子送的礼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