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置馥梨香的工序复杂,苏梨用了好几日才另做好了几包香囊。原是想着等什么时候陛下再来息宁宫请安时交付给圣上,熟料自打她治好香料开始,一连三日佟蕤都没去过息宁宫。 听说是因为南疆的战事。 皇帝不来,苏梨便如往常一样本本分分伺候太后,平日里帮太后抄写佛经,读读经文,日子过得倒也平淡。 这日下午,她刚扶着太后从佛堂出来,陛下身边的大总管齐瑞突然来了。 太后看到他倒是觉得意外:“陛下怎么差你过来了,听闻今日政务繁忙,哀家一介妇人也帮不上他什么忙,但怎么着也该让他顾惜着自己的身子。” 齐瑞应着道:“劳太后记挂,陛下一切安好。只前些日子陛下从红玉那儿得了一只香囊,对于夜里失眠颇有奇效,当初说让红玉多制些来着,却迟迟不见红玉送去养寿宫,这才差老奴过来问问。” 太后目光看向身后站着的苏梨:“怎么这事哀家不知道?” 苏梨身形微颤,忙上前禀报:“回太后,确有此事,奴婢忘了向太后禀报,还请太后降罪。” 太后却没治她的罪,只又问:“那香料如今可制好了?” “回太后,已经制好了,只因近日陛下未至息宁宫,便一直在奴婢房中搁着。” 太后嗔她一眼:“你也是的,既然早制好了怎的不送去养寿宫,陛下朝务繁忙,夜里又总是辗转难眠,你这香既然对他的症早该拿出来才是,凡事总要以圣体为先。” 苏梨闻此心头微颤,忙跪了下去:“奴婢知罪。” 太后瞥她一眼:“既然知罪,还不快将你制好的香料拿出来,随着齐总管一起送往养寿宫?” 齐瑞既然都亲自来问了,原本苏梨将香料取出交给他便好,岂料太后居然说让自己跟齐总管一起送香料去养寿宫。苏梨心上一阵叫苦,面上却很乖顺地应着:“奴婢遵旨。” — 养寿宫,佟蕤处理完政务,宣了江御医过来问话。 他端坐在龙案前,上身挺得笔直,仿佛永远不觉得累一般,宛若雕像。 江御医进来行礼后,佟蕤摆了摆手,淡声询问:“前几日朕让你查看的香料,结果如何了?” 江御医禀道:“回圣上,此香料由莲子、百合、木梨、酸枣仁、野藤、茉莉等几十种花材和药材以复杂工序配置而成,皆是有助于安眠之物,对陛下圣体无碍。” “你可知此香是什么名儿?”佟蕤起身走下来,接过江御医奉上的香囊,沉声问道。 江御医道:“陛下,此香料的种类十分混杂,用法用量也不太讲究,应是哪位高人根据自己的习惯喜好配制而成,该是无名字的。” “你是说,这不是根据医书上记载的香料配置方法来做的?” “回陛下,医书上的香料制作工序皆大同小异,而此香料明显十分随性,用的也是寻常可见之物,该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佟蕤紧皱着的眉头动了动,沉默片刻:“若让你根据这香料配出一模一样的出来,你可能办得到?” “这……”江御医沉吟着不知如何作答,他着实没见过如此杂乱无章的配香手法,更没料到如此配置出来的香料居然如此清甜淡雅,令人心神宁静。 若老实作答,连这样的香料都没见识过,他这御医院院使的位置也就不用坐了。 可若说能,他自己还真配不出这样的香料来,届时便是欺君重罪。 见他如斯反应,佟蕤倒是没再追问,只道:“朕知道了,退下吧。” 江御医如蒙大赦,忙谢了恩退出养寿宫。 御医刚走,齐瑞便带着香囊回来了。佟蕤接过他带回来的五包香囊嗅了嗅,一模一样的味道,他不免心中困惑更甚。 江辙鸣都不敢说自己能配出一模一样的香料来,这个宫女又是如何配制出与苏梨当年一般无二的香料呢? 见陛下不说话,齐瑞道:“陛下,红玉随奴才一起送了这香料过来,如今正在殿外候着,您可要见上一见?” 佟蕤沉默不语。 齐瑞一时间有些左右为难,陛下这态度究竟对那个叫红玉的宫女是什么心思呢? “陛下如若不见,奴才这便遣了她回去。”寻思片刻,齐瑞说着便要往外面去。 及至门口,却听见圣上淡淡的嗓音传来:“传。” 恍惚间,齐瑞以为自己听错了。 迟钝须臾,他颔首应道:“是。” 苏梨得到诏令踏入养寿宫大殿,地上的长绒毡子踩上去软软的,连带着她的心也莫名发虚,仿佛没个着落。 瞥眼间看到正前方龙位上端坐的一团黑影,她缓缓下跪行礼:“陛下长寿万福。” “起吧。”耳畔传来他淡漠的嗓音。 苏梨站起身来,定定立在那儿,不清楚陛下召见她会不会有什么事。 这时,佟蕤又发了问:“前些日子听你说这香料乃是你翻阅医书配制而成,是什么样的书?” 皇帝就是皇帝,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苏梨暗自感慨一番,只得继续编着瞎话来圆谎:“回圣上,是奴婢入宫前看过的一本杂书,那书中有缺失,且没有书封,故而并不知其名。” 佟蕤从龙位上走下来,缓缓来到她跟前,在他犀利目光之下,苏梨一时间把头低垂的更深了。 佟蕤本就比她高上一头,此时她又脑袋低垂,他入目之时便只能看到她乌压压的头顶,以及后面半截皓白的颈子。 淡淡收回目光,他语气阴冷:“朕再问你最后一次,当日御花园中吹奏曲子的当真不是你?” 他语气颇显威严,使得苏梨下意识揪紧了自己的袖子,身子也不由自主跟着瑟缩了一下。 “是。”她硬着头皮回答。既然当初撒了谎,此刻便断不能再自打耳光。只是,陛下好端端的,怎么又问起了此事,莫非心里还是存了疑窦? 他突然抬手挑起她的下颚,一双眸子犀利如鹰,又透着森森寒意:“你可知,欺君是个什么下场?” 他话语阴鸷,叫人闻之生畏。 苏梨匆忙跪在地上:“奴婢不敢欺君。” 此时苏梨当真是欲哭无泪的,这样的问题她怎么回答似乎都不对。她说没吹曲子吧,陛下估计脑子里隐隐约约有那么一段记忆,并不大相信她的话。可她若说自己当真吹了那曲子,陛下若继续往下问,她记忆不全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到时候仍逃不了一个欺君罪名。 既然如此,她改不改口供似乎都没什么要紧的了。如今咬死不承认,兴许还能寻得一线生机。 没有证据,陛下是明君,应该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打定主意,她心安了不少,整个人都淡定了下来。 “你叫苏梨是吧?”佟蕤又问。 “是,但上次陛下为奴婢改了名字,叫红玉。” 佟蕤沉默片刻:“你原来的名字挺适合你的,改回来吧。” 什么意思?她又改回叫苏梨,不叫红玉了? 这个陛下怎么跟儿戏一样,把她名字改来改去很好玩吗? 苏梨很不喜欢什么都受制于人的感觉,却碍于如今身份卑微不敢反抗,只能低头谢恩。 不管怎么说,改回苏梨她还是觉得满意的。至少,这是她自己的名字。 只盼望着,陛下莫又哪日心血来潮再给她换名字才好。 佟蕤瞥她一眼,回到龙椅上坐着,又拿起折子来翻看:“赏珠宝一匣,退下吧。” 方才还威胁她不能欺君呢,如今又赏赐了? 苏梨难以置信地看着龙位上的男子,一时有些捉摸不透。 怪不得都说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呢,她才在这养寿宫待了不足一刻,已经在天堂和地狱之间左右徘徊过了。 “谢陛下隆恩。”她俯身跪拜,一脸的恭敬和虔诚。 苏梨退下后,佟蕤将手里的折子放下,这才发觉自己居然拿倒了。 他如今心事重重,的确没看折子的心情。 恰好见齐瑞奉茶上来,他唤住他:“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人可以换一张脸,换一种声音,甚至换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出现?” 说出这话时连他自己都被惊到了。 他堂堂帝王,怎么会问出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白痴问题呢? 可不知为什么,他看到那个宫女时总忍不住把苏姑娘联系到一起去。 他那晚虽然喝醉了酒,可真的听到了有人吹奏《锦瑟秋》,他思来想去也不觉得那是幻觉。 还有这香囊…… 疑点太多,他实在忍不住怀疑这个宫女的身份。 更关键的是,自打第一次看到这宫女,他便觉得分外亲切。那感觉,就像上辈子就遇见过一般。 这件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