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息宁宫里送来的雪梨羹,佟蕤的嗓子明显好了很多,一时间胃口大开,尚食局送来膳食后也吃的颇为有劲儿。 用罢午膳,想到这几日南边的战事吃紧,他着人传了几个丞相李欢和宜阳侯赵澈入御书房议政。 “陛下,南蛮实力雄厚,且个个儿骁勇善战,如果我们骤然派兵,只怕是把将士们往死路上逼。何况,陛下登基不过三载,朝纲未稳,国库也不充裕,臣以为还是和亲为宜。一来可以休养生息,蓄势待发,二来也可使百姓免遭百姓荼毒,还天下以安定。”丞相李欢如是说道。 “丞相大人如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仗如今还未打呢便先想着和亲了,如此岂不更使得南蛮子们小觑我们大燕?”宜阳侯赵澈不屑地瞪了李欢一眼,继而对着龙位上的佟蕤道, “陛下,南蛮对我大燕虎视眈眈,早不是一两日之事了,我们步步退让,却换来他们一次次的挑衅和侵略,如今更是杀我百姓占我土地,我们岂能一忍再忍?先帝之时曾着易兰公主嫁于蛮契部落的沥昇可汗,却不过换来短短三十年的太平。如今易兰公主刚刚亡故,他们便迫不及待的攻我大燕,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们此时再送公主过去,又让大燕皇族颜面何存?” 丞相冷哼一声甩开袖子:“宜阳侯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可蛮契部落何等骁勇,我们如何能敌得过?难道你要让无数将士白白丧命不成?” “那也不能不战而降,我中原男儿皆当是有气节的英雄,岂能贪生怕死,成人笑柄?” “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所为。” “我大燕委曲求全那么多年,如今也到了该伸的时候了!” 两人一言一语僵持不下,佟蕤坐在龙位上冷眼旁观,神色幽深难测,默不作声。 突然,宜阳侯单膝下跪,神色肃然:“陛下,臣不才愿领兵出征,定叫他南蛮大军越不得我大燕土地半步!”他字字铿锵,热血激昂。 佟蕤从龙位上起身下来,亲自过去扶他,又拍了拍宜阳侯的手背:“这才是我大燕的英武男儿,爱卿如若逼退南蛮大军,朕重重有赏!传令,擢升宜阳侯赵澈为征南大元帅,派兵十万,即日起前往南疆。” “末将领命!” 佟蕤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朕在这里等大元帅凯旋。” 宜阳侯离开后,佟蕤这才看向一旁的丞相:“丞相辛苦,南疆战事还是要你多多劳心。” 丞相颔首:“陛下言重了。只是,臣尚有一事不明。” 佟蕤眯了眯眼:“你不明白朕为何让你在赵澈跟前主张和亲?” “还请陛下解惑。” 佟蕤重回到龙位上,话语淡淡:“赵澈此人骁勇有谋,本是不可多得的帅才,然而自视过高,目中无人,原不将南蛮放在眼中。丞相乃国之栋梁,素来在朝中颇有威望,唯有你在他面前表现出对南蛮的惧意,才能使得他正视南蛮大军。南蛮骁勇是真,此次一战我们唯有小心谨慎方可取得胜利。” 丞相了然,对着佟蕤恭敬行礼:“陛下圣明。” “时候不早了,退下吧。”佟蕤摆手道。 丞相离开后,天色已近黄昏了。 云霞将整个富丽奢华的皇宫染成了绚丽的橘色,泛着微红,上空好似罩了一层绢衣般,霞光流转,周遭的积雪也好似有了颜色,不再那么冰冷刺目。 佟蕤又随手拿起龙案上的折子批阅着,不知不觉间天色依然黯淡下来,齐瑞早命人用灯烛将整个御书房照的透亮,宛若白昼。 看得久了,他觉得双目有些泛酸,下意识抬手揉了揉,问一旁候着的齐瑞:“什么时辰了?” 齐瑞躬身回话:“陛下,已经酉时过半,该用晚膳了,可要命人传膳?” 佟蕤沉默片刻,突然想到息宁宫里中午送来的雪梨羹颇合自己口味,便道:“不了,去息宁宫里陪母后用膳吧。” — 息宁宫里,太后也刚命人传了膳,苏梨站在一旁亲自给太后布膳。 她伺候的尽心周到,大殿之内的气氛颇为祥和。 这时,外面传来尖细的嗓音:“圣上驾到!” 苏梨刚夹了一块笋丝,听闻此话右手微颤,笋丝又掉落回盘子里。她心头一跳,忙同宫里的其余人一样跪了下去。 紧接着她看到玄色龙袍的衣摆在自己眼前掠过,随后停下来,继而传来极为好听的嗓音:“给母后请安。” 不得不说,陛下的声音是极为悦耳的,只是语气太过冷凝,少了几分温和,让人心中十分畏惧。 太后看到儿子也很高兴:“以为陛下不会来了呢,怎么都这会子了却跑过来?用膳了不曾?” “未曾。”佟蕤回着,在太后对面的位子上坐下,“只白日里母后命人送去的雪梨汤极为润喉,一时嘴馋,想来此再喝上一盏。” 太后为此眉头一挑,目光落在还跪在地上的苏梨身上:“那好办,让红玉给你熬上一碗也便是了。” 佟蕤目光也随之移过去,知晓是她熬得,他神色微微一滞,面无表情地道:“起吧。” “谢陛下。”她语气平稳地说着,缓缓起身,螓首却垂得极低,不敢四下乱看。 太后道:“红玉,陛下喜欢你的雪梨羹,还不快去膳房熬上一碗?” 苏梨自然不敢懈怠,忙应着退出大殿。 等她端着熬好的雪梨羹入殿时,膳桌上陛下还未曾用多少膳食。 太后关怀道:“可是身子不适,我瞧着你似食欲欠佳的样子。” 佟蕤摸了摸嗓子,淡淡道:“今日天干物燥,嗓子总有不适。” “那这雪梨羹倒是正对你的症。”太后笑说着,吩咐苏梨,“还不快给陛下盛汤。” 苏梨应着,亲自拿起一只青玉雕花小碗给陛下盛了羹汤,缓缓奉上去,随后退至一旁。 佟蕤也没看她,只拿起汤匙舀了羹汤吹几下喝下去,略品了品,他的眉头渐渐深蹙起来。 “这味道,似乎跟中午的不一样。” 他脸色阴沉,话语也冷淡的让人生惧,苏梨心跳加快几分,匆忙跪了下去:“陛下恕罪。” 太后却是奇怪:“这汤有什么不同吗?” 苏梨回话道:“禀太后,陛下,这雪梨羹乃是用息宁宫后院梅花上的积雪熬制的,下午太后所饮也是如此,因太后没觉得什么不妥,这次奴婢便也是以梅花雪熬制的。” 说罢又慌忙垂下头去:“奴婢不知陛下口味,还望陛下恕罪。” 佟蕤望着那羹汤,若有所思:“梅花上的雪数日未曾消融,早已与梅花混为一体,怪不得这羹汤与中午的那碗相比有股独特的清香。” 说完又瞥了眼诚惶诚恐的苏梨:“起吧。” 苏梨如蒙大赦,谢恩起身。 “梅花雪熬汤倒是别出心裁,可以让人多存些备着。”佟蕤又道。 苏梨原只当他是不喜,如今一听这语气方才松了口气:“是,奴婢遵旨。” 太后不由笑嗔皇帝一眼:“你的舌头倒是尖,哀家却没尝出有什么不同。不过,你喜欢便好,这几日气候干燥,让红玉每日熬了都给你送过去一份,对身体也是好的。” 喝了羹汤,佟蕤像是又将胃口大开了一般,跟着吃了不少饭菜,太后在一旁看着欢喜不已。 晚膳过后,太后要礼佛,便道:“时候不早,哀家也便不留你了。雪天路滑,你回养寿宫要小心着些。” 说罢又对着苏梨道:“红玉送陛下回养寿宫,安然无恙的回去了哀家才放心。” 苏梨心中一阵叫苦,纵然太后想给她和陛下独处的机会,可这理由未免太牵强了些。雪天路滑,她觉得她能保护自己不被积雪滑倒都是万幸的了,又哪里护得住旁人? 不过她知道,护送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她只需一路跟在陛下后头便可,却也算不得什么难事,便乖乖应了是。 随佟蕤出了息宁宫,一切也的确如她猜想的一般,陛下身边有太监和护卫跟着,根本不需她护送什么,她只远远跟在那些太监侍卫们的后面,自个儿低着头小心翼翼走着。 想着太后给她和陛下制造机会,苏梨心里实在有些复杂。 她上一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与今上有瓜葛?还有那晚在御花园里吹奏的曲子,似乎也与陛下有关,她实在是耐不住心中好奇。可碍于身份,终究不敢当着陛下的面询问罢了。 想到二人居然有婚约一事,她心里一阵空落落。上一世的自己,对陛下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为什么关于云霓山的事,她除了那场大火其余的一丁点儿也记不得了…… 越想越觉得心中烦闷,无奈之下,悠悠叹了口气。 “你有心事?” 冰冷威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梨瞬间清醒,下意识抬头,先前跟在佟蕤跟前的太监侍卫早已不知所踪,周遭竟只剩下他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