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桃话毕,身侧的林甫也一并跪下来。
两人这番行止,反倒弄得老徐一家颇为不好意思,老徐和刘氏纷纷起身将景桃和林甫扶起来。
老徐道:“阿斗的尸体就葬在后山的山岗上,离这不远,我这就拿铁锹去。”林甫和其他两位衙差也去帮忙。
一刻钟以后,官府要勘验阿斗尸体一事,如泄了火的纸,瞬即烧遍了整一座崇旺村。
景桃将剖.尸的地点设定在老徐家后院处空置的谷场上,临时搭建了个木板支架,以簟席铺就,撒上了些石灰粉,林甫协同另外一位衙差把阿斗的尸体轻放在了簟席上。
由于土葬了大半个月,加之气候溽热,尸虫繁殖力过强,致使阿斗的尸身早已高度腐烂,脸唇鼻腮与胸腹□□皆是生着黑色霉斑,四肢与躯干呈现肿胀之态,尤其是肚腹之处高高的胀起,景桃仅凝一眼,便明白胃腑之内皆是蝇蛆在爬腾。人死后,率先生长蝇蛆的部位便是胃部。
行将剖尸之前,景桃遣一位衙差回衙府向顾淮晏和赵匡报备他们案情的最新进展。景桃已经等不及他们这两位大人亲自来视察案情了。
老徐家的门口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拢了人,村长也来了,他让两位家丁挤开了乌泱泱的人群,为他拓了一条道路。
那老徐和刘氏、阿蝉见了村长,老徐和刘氏都迎上前,态度皆是毕恭毕敬,而阿蝉冷冰冰地剜了村长一言,并未言语。
景桃也注意到了村长,他是一位驼背老儿,年岁约莫知天命之年,满面白髯,生着马脸盘儿,一身华服锦绸,模样看起来有些尖利刻薄。
村长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拄着竹杖,阴骘的视线从老徐身上落在了后院处的阿斗尸身上,漫不经心地瞟了景桃一眼,看向老徐,捂着鼻子厉声道:“你们家今日闹腾什么,怎么把阿斗给掘出来了?”
老徐简约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了一回,讵料村长越听,那眉心攒得越紧,几乎要拧成一个疙瘩,老徐刚把事情交代完,那村长越已是阴沉着一张脸,怒不可遏:“掀.棺剖尸?真是胡来!”
他这一声如铙钹敲在了空气里,在场每个人几乎都寒噤闭言。
景桃上前,先是交代一回自己的身份,接着峻声道:“村长,官府办案,请您放尊重一些。我们受知县大人之托前来调查一桩命案,据调查,阿斗的死可能与我们所调查的这一桩命案相关。另且,我们也征得死者亲属同意,才决意掀棺验尸。”
“这位仵作之言莫要折煞了沈某,”村长捋须,皮笑肉不笑的道,“沈某只是循祖上之训做事,只消有人违逆了祖上之训,便是胡来之举,牵系道整座村的命运,沈某身作村长之职,当然不能放任此等现象漠视不管。”
景桃正要启口,却见阿蝉一举踱至村长三米开外,直截了当地指着他的鼻子道:“衙门仵作要调查阿斗是被谁所杀,怎么就胡来了?村长你说官府行事胡来,你是在目无法纪、蔑视官威呢,还是打算要继续与那山鬼为虎作伥?”
“你!——”村长被噎得满面涨红,几乎要挑起竹杖去抽打那阿蝉的腿,却被前后的村人和家丁阻拦住。
而阿蝉也被老徐和刘氏拽入了里屋,二老把自家女儿往闺房内一推,接着把门外锁,那阿蝉就被锁在里边了。
待风波稍息,村长就扶着柺杖,缓步走至景桃面前,看着她道:“官爷们先不必大费周章验尸了,可以先移步至沈某的寒舍里,沈某有一事相求。”话毕,他侧了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景桃凝了凝眸,对方已经请她,她若是不去,便是拂了村长的面子,那么村长私下便不会让老徐一家好过。
权衡之下,她让林甫看管好阿斗的尸身,另外一位衙差护好老徐家,她先随村长去往他的屋舍。
村长家的屋舍是一座小型的宅邸,长墙精筑,朱漆斗拱,轻奢华丽门前莳植有数簇天竺,景桃粗略观览一番,随村长进了铜漆宽门。
到了正厅,景桃一抬眼,便瞅到了一桌的金银财宝,各种财物饰器琳琅罗列在绸布之上,村长在桌前站定,对景桃道:“此些皆是村中近些年积攒下来的宝物,当下沈某将它们皆赠与官爷,聊作行路盘缠,还请官爷笑纳为好。”
这是打算……贿赂她么?
景桃心内哂笑,却又听那村长道:“官爷们与老徐一家的对话,其实沈某已经知道了,沈某只有一个请求,恳请官爷不要听信老徐的话去抓山鬼,请官爷拿着这些宝物离开村子。”
此刻,两位家丁拿着托盘,托盘上装着满满当当的财物,递呈至景桃眼前。
景桃忽然失笑,村长可能是觉得官府是抓不到山鬼的,一旦误抓了人,那么山鬼回村恶意报复村人,所以村长和村人们干脆不招惹山鬼,反正献祭出去的男童又不是自家的孩子,安稳地在村里过上一年再说。
这座村里,除了一昧向山鬼妥协的村人,也有对山鬼恨之入骨的村人,例如老徐一家,他们可能会恨村人不团结,年复一年地亲手将孩子献祭给山鬼手上。痛失孩子的村人或许会就此清醒过来,去找衙门报官,这时,村内的人便会团结起来,凑钱贿赂官府衙门,让官人莫要插手村中事,莫要去寻山鬼下落。
景桃捋顺了其中逻辑,便对村长道:“我忽然想问一下,村长拿金银财宝献给我,会不会与昨夜出现在自家猪圈的血渍有关呢?”
村长一愣:“官爷何出此言?”
景桃负手在背:“昨夜有人在夜间发现猪圈里多出了很多血,而猪毫发无伤,这些血是怎么回事呢?村长,你今日发现你家猪圈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血,为何没见你报官呢?”
村长攥紧了手,正欲解释。
景桃继续道:“很巧的是,那时候衙门内出了一桩命案,我亲眼看到凶犯的面目,红衣,长发,锤杵,他身上恰好流了血。衙差告诉我,那个人刚好往崇旺村的方向逃了。”
景桃看向了村长,挑眉审视着对方,问道:“村长,你是因为知道了凶犯的下落,所以想用金银财宝堵我的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