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晴芜院的路上,景梨歌一直在沉思。 “月牙。” “怎么了小姐?” “果然...” “您在说什么呢......” 景梨歌踢了踢脚下的雪堆,“不知你刚才听到没,承良轩的丫头唤我小姐,可一般来说理应是唤二小姐的,只有身边亲近的人才会如此称呼。” “小姐您想太多了。” “是吗......” 景梨歌觉着脑子一片混乱,抬手扶了扶额角,余光之中微微见到人影嬉笑。为了避免去寻三夫人叫人看见了反而连累了二夫人,景梨歌特地挑了条偏路,不成想还能在此看了出戏。 景梨歌不想搀和太多事,略微放慢了步子,停在了一处假山后面,探出半个头。 远远只见景兰夕左手拿着件青蓝色的衣裳,右手握着把小金剪“咔嚓”便剪了上去,她身后站着的人正是三姑娘景凝言。她端着一张木托盘,上面隐约摆了些珠花簪饰。转眼之间,景凝言的手一松,托盘上的珠饰散落一地,埋进了雪中。 而她们面前跪倒着一个身形纤弱的娇小姑娘,景梨歌眯了眯眼,看起来好生熟悉...... 两个人不知说着些什么,边说边笑。 景梨歌打了个寒颤,这明月般的笑声。 待二人玩够了,景兰夕一把将手中破烂的衣服轻飘飘扔到了雪地上,提起裙摆,一双蜀绣织葵的翘头屐缓缓碾在衣服上,直到彻底将其没入雪中才收回脚撑伞离去。 “小姐,这算是同伴欺凌吗?”月牙抓着景梨歌的衣角小声问道。 “什么?” “是啊,您看那个坐在地上的不正是五姑娘吗。” 景梨歌望过去,那垂着眸在雪中一言不发翻找着珠饰的果然是景浅浅,难怪看着有些眼熟。景梨额觉着现在出去的话不大合适,指了指后面示意月牙换条路走。 “二姐姐看完戏便要走了吗。” 身后冷不丁传来景浅浅柔柔的声音,景梨歌自知被发现,再溜走也不是事儿,只好悠悠地走出假山。 景浅浅身上只一件宫缎素雪绢裙,外面套着单薄的云雁细锦衣,发钗凌乱面带泪痕,却犹有娇弱美人的风范。她安静的拨开雪堆,拣出里面碎裂的簪子和金钗,又将那件衣裳仔细叠好摞在了托盘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积雪。 景梨歌见她不吵不闹,眸中平静丝毫不带委屈,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缓缓走过去将伞护在了她头上。 “我一直以为二姐是个心思纯善的姑娘。”景浅浅蓦地抬眸望向景梨歌,眸中染上了羞怒的情绪。 景梨歌失笑,这是怨她看见了不出言劝阻,还是气她看见了却想一走了之? “真令人受宠若惊,五姑娘,你早该看出来我心狠手辣。”景梨歌淡淡说着,景浅浅一怔,垂下了眸。 “抱歉,我不该将怒气撒在二姐身上。” 景梨歌掸了掸她发上的积雪,递给她一块纯白色的手帕。“她们何故如此待你?” 景浅浅接过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泪迹,摇了摇头道:“司空见惯的事了,四姐是夫人的孩子,难免有些骄纵。三姐的母亲是夫人抬的通房,想必同四姐是要好的。” 景梨歌眼角微抽,说的也忒委婉了,景兰夕何止是有些骄纵,而那景凝言不过也是趋炎附势罢了。 “五姑娘您也是性子柔和,换做我家姑娘早将这二人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了。”月牙看着景浅浅,实在有些怜惜,插嘴道。 景浅浅轻笑,带着淡淡的愁绪。“二姐是婳夫人的孩子,是将军的明珠,怎会落得和我一般境地,而且她们也并非日日如此,只是大姐姐明日便要回府了,又刚巧赶上皇后娘娘请京城众官家子女入宫赏雪梅,想必四姐姐是心情不愉,今日又撞上了我,才会......” 景梨歌听着,觉得信息量有些颇大。 听她如此说,景兰夕似乎不愿叫大小姐回来一般,一个赏梅宴而已,为何看的如此之重,而且...... “皇后娘娘真有功夫,前几天不是才刚刚在太子府办了赏梅宴吗?” “太子府的宴会是宫外的小型宴会,每年都会举行的,皇后娘娘举办的则是在宫中,届时官家小姐公子们皆会受邀。娘娘宫中的梅花品种珍奇,每每到下雪之日更是格外美丽,加之是三年才会举行一次,所以宫中各位殿下也会前去观赏。” 景梨歌不知该说些什么,赏梅都是幌子,重点应该是最后一句吧...皇后也真是热心肠,宫外相亲还不够,还要把心思放在宫里的皇子身上。 “我出来有些时候了,该回去了,不然姨娘会担忧的。”景浅浅微微福神,端着托盘便要离去。 “稍等,我叫月牙送你回去。”景梨歌说着,把手中的伞递了过去,然后将大氅的帽子扣在了头上。 “多谢二姐。”景浅浅牵强的笑了笑,模样叫人心生怜惜。景梨歌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去,却忽听身后轻飘飘的一句话。 “二姐,你要多加小心,此番你使得周姨娘失了掌家之权,她必定怀恨在心,大姐虽和善,却难保母女同心,妹妹话至此,望姐姐莫嫌我生事。” 景梨歌回首,却见二人已撑着伞渐渐远去。 她使得周氏失了掌家之权? 她只是想要二夫人搬出绕雪居,又怕周氏故技重施才不得已将父亲找来。原想着父亲信任周氏,最后只求得他能记起二夫人,叫周氏以后不敢再轻易下手,结果父亲冷落了周氏又叫她暂时放下手中权利,这样的结果完全是意料之外。 景梨歌有些发懵,难不成在外人看来,她像是在对付周氏吗?天地良心,周氏同她无冤无仇,即便看她不顺眼也没有去惹事的理由。 而且照景浅浅的说法,周氏似乎还颇为记仇。 景梨歌摸了摸脸,好像摊上事儿了啊...... *** 景月华归来当日,雪势虽未见停,景家门口却不知为何熙熙攘攘多出了许多人,皆是风华正茂的年轻公子。待车队入城,缓缓停在景府门前时,年轻公子们纷纷开始拗造型,一个个的走位都十分风骚。 景梨歌目不忍视,感叹现下大启的公子们果真养尊处优惯了,心中所想皆写在脸上,实在心思单纯。 然而当帘子撩起的瞬时,景梨歌有些理解了这些公子们冒着风雪赶来的心情。 月之皎皎,大概也就是此般模样吧。 景月华穿着一袭软银轻罗百合裙,套着件琵琶襟外袄,镜花绫的水蓝色绒氅落在肩上,脚下踩着双湖绿色的云织锦绣翘头屐,十指纤纤,身姿绰约。而那张脸则更甚,肤白如脂,红唇若胭,略施粉黛可见风华。 倒是应了月华这个好名字,景梨歌见她一行一动端庄典雅落落大方,很难叫人不心生好感。难怪景兰夕不愿景月华回京,只怕在赏梅宴上抢了她的无限风光。 景月华下车后,反身去搀扶另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妇人,景梨歌当下心中了然,这位大概便是父亲的生母,景家老夫人。 景月华微笑着施施然向众人行礼,举手投足间可见气度,反观景兰夕似笑非笑,话里带刀片儿,显得十分小家子气。 “这位便是二妹了吧,果然生的俊俏可人儿。”景月华目光转向景梨歌,笑道。 “见过大姐。”景梨歌乖巧的问好,又转向老夫人道:“老夫人安好。”在场人静了一静,迟迟不见回答,景梨歌抬了抬眼皮,只见老夫人斜眼正看着她,对上她的目光突然头一扬,“哼”了一声便走进了景府。 景梨歌有些无言以对,她哪句话说错了?景月华失笑,拍了拍景梨歌的手背,“二妹,该是称一声祖母的。” 景梨歌不以为然,称呼而已,老夫人若非在意小节之人便是之前便对她有所不满,否则怎会初见便给她如此脸色看。 随后众人纷纷进府,门前的公子们见景月华离开,也都散了个差不多。景梨歌抬脚也要跟进去时,余光瞥见十步路远外宁子时斜倚着宁家大门笑意盈盈的模样。 “你也来看我家那貌若明月的大姐姐?”景梨歌走过去,歪头打趣道。 “看她做什么,我知道今天老夫人要回来,你肯定会出来,所以我才在这里等着。” “你找我有事?直接来便是了。” “没有什么事,只是想见你。景伯父虽允我自由出入景家,但毕竟不是自家府邸,想进便进,我总去找你,叫旁人看去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你我兄妹,来往皆是情理之中的事,旁人能说什么。”景梨歌不以为然,“对了,既然见到你了,你代我告诉兰姨,便说三夫人不肯见我。” 宁子时闷闷的“嗯”了一声,垂着眸睫毛微颤,神色恍惚。 “你怎么了?”景梨歌见他心不在焉,上前两步微微扯住他的衣领往下一拽,踮起脚缓缓靠近他的额头。 “是发热了吗……”景梨歌小声嘟囔着。 宁子时只觉着额头一凉,便陷入了周身清泠的冰雪气息之中,景梨歌近在咫尺的肌肤如雪,近到足以看清此时此刻她黑墨如曜的瞳孔中,只映出他慌乱的面孔,再无他人。 “咚咚咚咚” 胸腔中的心跳如击鼓般,宁子时的耳尖发烫,生怕景梨歌听到这直白到羞耻的心动。 景梨歌松开他的衣领,微微后退一步。 “得给你降降温才是。” 宁子时见她蹲在地上,捧起一摊雪,心下有些感动。梨歌竟为了给他降温,不惜将自己的双手弄冰。 “梨歌,我...” 宁子时话未说完,便见景梨歌捧着雪迎面走来,手一扬糊了他一脸。 “噗。” 景梨歌“扑哧”一声笑了开,拍了拍手上的雪忍着笑意提起裙摆一溜烟跑回了景家。 宁子时捂心,胸口仿佛碎了大石一般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