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声这些日子本就养的细皮嫩肉,再加上病了几回,身子大不如从前了。第一回侍寝时她也是腰酸腿软,但好歹还不算太坏,还能下床,还能走动。这回折腾完一夜,直接换的个卧榻三五日的下场。宋声的骨头架都快散落一地了,颈脖处的红痕好几日都不见消散。好容易挪个窝出趟宫门,还得围上条毛茸茸的围脖。
好在才刚入春的天气正是春寒料峭,如此这般,倒也并不显得奇怪。宋声紧抱着怀中的手炉,到底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四下转转活动活动筋骨。京城的冬雪总是下了一日又一日,如今终于化干净了。昨儿又下了场小雨,今儿早上才堪堪止住。眼下外头难得见着一片晴光。
宋声正巧碰见陆选侍邀着何选侍一道去摘梅花回来插瓶,反正四下无事,宋声便也跟着二人一道去了。
穿过宫道时,宋声发现春晖阁周遭的宫道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远远眺望一眼,却见处处都张灯结彩。若要相比,甚至比大年三十那日还要热闹些。
有个小宫女走的步子急了些,早前下雨地面还未干透,也不知怎么了就脚底打了滑,撞上宋声单薄的肩,撞得她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好在一旁的何选侍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宋声歪了歪身子,好歹站稳了没摔下去。
陆氏看上去娇娇弱弱,骂起人来倒是颇有几分气势。只见她双眉紧皱,碎步微挪挡在了宋声跟前,开口便对那宫女发难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宫女竟然如此冒失?冲撞了玉贵人,可仔细了你的皮!”
陆氏的声音是那种很清透空灵的声音,叫人听着只觉得沁人心脾。于是即便是骂人,听着也并不凶恶。只是那小宫女显然不如宋声这般想,还没等陆选侍说完话,早就噗通一声跪下去。
宫道上其实是铺了一层碎石子以作防滑用的,若不是昨日下过一场雨地面潮湿,小宫女也不至于脚下打滑。此刻,那小宫女就这样跪在石子路上,即便隔着厚厚的宫装,到底也还是隔人的很。
“奴婢是被临时调到太极殿当差的,今日时间紧事儿又多,忙的晕头转向了这才出了纰漏,万不该冲撞了玉贵人,请贵人恕罪。”
宋声本就不打算计较,稍稍安抚了陆选侍之后,便放人离去了。
“也就贵人你好心,在宫里当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还是在御前,这般横冲直撞哪里要的?若要是我说啊,就该回了陆总管,好好责罚了再送回原处才是!”陆氏望着那宫女离去的背影,仍有些不满。
宋声缩了缩脖子:“算啦算啦,我从前做宫女的时候也冒冒失失的,要不是李嬷嬷……”要不是李嬷嬷刀子嘴豆腐心只训斥却不真的责罚,她现在指不定被分到哪里去了,亦或者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到今天。突然提到李嬷嬷,宋声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她没再说下去,反而语气故作轻松的说道:“我这不是也没什么大碍,得饶人处且饶人。话又说回来了,近来可是有什么事儿么?太极殿不是素来清净么,眼下怎么都忙成这样了?”
“还不是张家二小姐要进宫了,宫里正筹备呢。”何氏似笑非笑道:“喔,不该称张小姐了,贵人怕是还不知道吧,前两日圣旨已经下到各宫了。陛下用尽了一箩筐的好词,将他这位小青梅以贵妃之位抬进宫里。”
宋声听了,并不觉得讶异。这是件意料情理都不曾出乎的事儿,甚至此前的宋声还以为,陛下会直接将人娶回来当继后。不只是宋声,宫中上下,文武百官,包括张家自个儿都是如此以为的。知道是贵妃之位的时候,那位张大人还有些面色不愉。毕竟贵妃再好听,也不是正宫。
“不过,选秀的事儿不是搁浅了吗?”
何氏笑着摇头:“陛下想纳娶谁,哪儿还用得着非得过了选秀的名头。贵人和我二人不都没经过选秀,如今也成了宫中嫔妃?”
宋声对这其中的规矩倒是一知半解,她本就是乡野村妇出身,寻常富贵人家的讲究就已经出乎她的知识范畴了,更何况是规矩多如麻的皇室?只是她自觉张家贵女和她们,应该有所不同才是。
“自是有所不同的。”
何氏瞧出了宋声眼中还是有所疑惑,便耐心同她解说起来:“张贵妃入宫被陛下赐居的碧霄宫贵人也曾去过的,若说正宫皇后所居的凤仪殿乃是六宫之中除了陛下居所之外最顶好的,那碧霄宫便是唯一能与之比肩的殿宇。往前数几朝几代,碧霄宫住过的继后恐怕要比凤仪殿住过的皇后还要多些。”
“贵人以为前头太极殿为何会忙成这样?还不是陛下要在太极殿同张贵妃举行大婚的典礼。”
历朝历代,若是皇帝登基后才娶亲,才会有帝后大婚这一说。帝后大婚的典礼异常繁复,却也极尽隆重,且一般是在皇后的凤仪殿举行。女子一生只有一次的婚礼,搁在皇帝身上也十分适用。当朝历代皇帝的婚礼有且只有一场,是和元后才有的。一般搁在继后身上,就只剩下封后大典。二者虽都是隆重又繁琐的典礼,意义却大有不同。
至于妃嫔——
入了宫门领了一道圣旨便是妃嫔了,虽说也有封妃大典这么一说,可其规模程度和封后大典可以说是云泥之别。娶妻娶得是妻,宫中妃嫔实际上是妾,妾是不配有这么一场婚礼的。
“虽说同帝后大婚有所出入,大体流程都按着民间寻常婚嫁流程来,不过不设酒席。只是到底是宫里张罗安排的,再去繁从简也比寻常人家的婚礼隆重热闹。张贵妃能得如此殊荣,自也是彰显了她与寻常嫔妃的不同。”
或许要不了多久,她便会从贵妃的位子往上再越一步。
何氏和陆氏对视一眼,二人皆不见半点儿喜色。到底都是凤仪殿出来的,二人对张贵妃自是没有半分好感。先皇后才去多久,后头来的人巴不得踩着她还冒着热气儿的灵位往上爬,可不是膈应人呢嘛?
再加上文皇后去的匆匆忙忙,宫里一时之间流言四起,多的是人怀疑皇后之死另有隐情,而其中的蹊跷矛头一桩桩一件件都隐晦的指向了如今的张贵妃。
陆何二人被送去太极殿前,虽也算不上文皇后的心腹,但到底是跟前近处侍奉的人。宋声那时候是几乎见不着这位主子娘娘的真容的,而她二人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在其跟前干些端茶倒水的活计。文皇后并不难相处,陆何二人自然念着这位前主子的好处。即便是宋声对于文皇后的死,都十分耿耿于怀,又何况是她们。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有的没的,咱还是摘花去吧。如今虽没前些日子那么冻人了,到底还是不暖和。这风一吹过来直往人骨头里钻,吹的人要打哆嗦的。贵人身子不好,别站在风口上染了风寒,咱们早去早回。晚些时候,妾教您做妾家乡过年时吃的点心。”
此时宋声的表情和身边二人的表情显然是显得格格不入。陆何二人只当是在说一件趣事儿,最多带着点义愤填膺的不屑。可宋声此时的表情,复杂到三言两语都品不完。
何氏只是瞥了一眼便心里门儿清了,连忙同陆氏一块儿劝着宋声摘花去了。
宋声有意无意的回头望了望原处的太极殿,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殷红。她不禁回想起曾经阿娘同她说过寻常女子出嫁时用的凤冠霞帔有多好看,她至今还从未见过,亦或者说,她是再也没机会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