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杭说完,轻缓转过身来,看见月华深处的那道人影。
是陆越岩。
楚杭顿了顿,口吻淡然如常:“陆先生,有事?”
月光下,陆越岩身形挺拔,眼中的凛然却如风霜寒冰,明明是仲夏之夜,无端让人遍体生寒。
眼前的青年侧脸线条白皙又柔和,与方才那句话中的讥诮如芒的大相径庭,他眼神纯静而无辜,安静地望向自己,等一个简单的回答。
一瞬间,陆越岩的心跳忽然有些失拍。
他整个人被一种矛盾而复杂的情绪拉扯着,竟有些恍惚的错觉。
他站在原地,耳边充盈回荡着的,都是楚杭刚才那句话,余音阵阵不绝,真切又清晰,宛如一簇急速燎原的火舌,从耳畔一直烧到肺腑——
私生子而已。
你不配。
而楚思闻在看清来人是陆越岩的那一秒,脸上就已经重新挂上灿烂明亮的笑意,此时绕过楚杭,向陆越岩的方向挪动两步,轻笑招呼:“陆总。”
而陆越岩根本没有看他一眼,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不远处的那个人身上。
隔两秒,陆越岩抬脚,直接越过楚思闻,向他走过去。
楚思闻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苍白难堪。
而楚杭波澜不惊,见陆越岩朝自己走过来,只是慢慢从长椅上起身,活动了一下被凉意浸得发麻的脚腕,等陆越岩走到面前,才淡然问道:“你要走了?”
陆越岩沉默片刻,目光扫过他裸.露在湿潮空气中的手臂,答非所问:“冷不冷?”
“嗯?”楚杭愣了一瞬,而后略显迟钝地点了点头,“……有一点。”
陆越岩唇角轻抿,下颌线绷起一道俊朗而利落的线条,像是克制忍耐着某种蛰伏的情绪,又像是……和自己或是其他不知名的人暗中较劲,然而,只过了不到两秒,他拉下臂弯中挂着的外套,轻轻一抖,直接披在了楚杭身上。
楚杭有片刻的恍神。
陆越岩的外套上有极为清淡的香气,像是淡淡的迷迭香中,裹挟着一点冷杉白松的木质香调,闻起来带着一点干净又凛冽的寒意,像是让人置身于广博而苍凉的雪山之间,透着是似而非的疏离,和一点点……恍然如梦的温暖。
这个香味他很熟悉,是陆越岩原先惯用的一款男士香水的气息,曾经无数次,他在他的家中、怀里、衣帽间和……床上,都被这股空旷而渺远的淡香所包裹、沾染。
气味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将人倏然拉进一个早已经模糊于脑海中的时间节点上,让以为早就被搁浅的画面重新鲜活起来。
第一次,楚杭在陆越岩那幢湖岸别墅主卧的订制大床上醒来,酸软而疲倦,眼皮累得几乎睁不开,他半阖着眼睫,乌黑纤长的睫毛自然垂落下来,从被子中伸出一截皓白的手臂,在旁边摸索几下。
下一秒,手指就被人攥住。
握住他指尖的掌心温热。
楚杭后知后觉,困倦而吃力地睁开眼睛,甫一入眼,就是陆越岩一双噙着笑意的深邃眼眸。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同时闪过脑海的,还有关于昨晚零星断碎的片段。
“醒了?”陆越岩俯身,用额头轻轻挨了一下他的眉心,轻笑道:“没发烧……怎么这么能睡?”
一夜荒唐,此时清醒,楚杭没觉得赧然扭捏,只是累,嗓子有些喑哑发痛,身上的懒劲被勾起来,于是重新闭上眼睛,抽回自己的手,幅度很小地转了个身,一副没睡够不太想理人的模样。
身后的人似乎错愕一瞬,紧接着,磁性悦耳的低笑声便从耳畔传来,那人压低一点声音,唇畔几乎挨到他的耳廓,轻声问:“这是……累着了?怎么像只小猫似的,吃饱了就不愿意搭理人,嗯?”
两人靠得太近,清寒的木质香调在一瞬间袭来,这气味其实是楚杭喜欢的,干净又清冽,像是置身于绵绵雪山之间,和他闻惯了的胭脂水粉香全然不同,于是顿了顿,闭着眼睛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身后的人意外地沉默了一下,随后,那只刚刚握住自己的掌心,便覆在了他后脑的发丝上。
手心轻轻摩挲,身后的男人音色低哑,却问:“你叫什么名字?”
“……楚杭。”他回答说。
“哪个hang?航天的航?”
“不是。”楚杭睁开眼睛,却没回身,头顶掌心轻抚的力道刚刚好,伴着冷杉白松的清雪香气,让人忍不住想要心安睡去,“苏杭的杭……就是《白蛇传》里,白娘子和许仙重逢的地方,那座断桥……你知道吗?”
他确实是累极了,喃喃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恰如耳语般软糯轻绵。
身后的人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解释,被这神来一笔逗得愣了愣,而后又低笑出声,温热的唇角贴近他的耳尖,低沉的音色在耳边如磨如琢,带着一点愉悦的沉缓,轻声说:“好,楚杭,我记住了——我是陆越岩。”
楚杭意识恍惚,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脖颈,迷糊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紧接着,陆越岩似乎是低头亲了亲他还染着水墨胭脂一般的绯红眼尾,低声问——
“喜欢我身上的味道?”
楚杭勉强攒起一丝清明,又点头。
“真难得,喜欢我的人可不多——”陆越岩沉吟一瞬,忽然低笑着说。
“那以后,你就跟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