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小花园很安静。
夜风轻柔,暑气消散,仰头能看见黛色天幕之中繁星璀璨,垂首即可闻到周遭萦绕的清雅花香。
这里地处市郊,远离了城市中心的喧闹与繁乱,所以有很安静的夜晚,四周静谧,只有夏虫偶尔窸窣啾鸣。
楚杭在小花园前的长椅上坐下来,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纯棉的T恤衫,更深露重,空气中浮动着微寒的水汽,混着花香沾染在肌肤上,有些凉意。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
楚杭低垂的眼睫乌黑纤长,柔羽般轻轻一眨,就听见脚步在自己身后站定,过两秒,那人喊了他一声。
“哥。”
楚杭仍旧坐在木质长椅上,姿态慵懒而随意,瓷白的侧脸在月光下几乎透着莹润的光泽,但开口时的语气,却冰凉如玉,不带一点情绪和温度:“谁是你哥?”
身后的楚思闻似乎轻笑了一声,而后缓步绕过长椅,走到楚杭面前。
楚杭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向他的目光轻慢又淡然,果然如同面对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楚思闻刚才脸上一直保持的刚好的笑容此时烟消云散,文秀而漂亮的一双眼睛里涌上一丝不明显的挑衅:“一个爸,一个姓,一家人,怎么就不是我哥了?”
楚杭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就勾了下唇角,素来清冷寡淡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变化,水亮冷丽的眸光在顷刻变得锋锐逼人,是毫不掩饰的嗤笑与讥讽:“你妈妈姓薛,而我母亲姓白,怎么就是一家人了?”
楚思闻,正是楚伯仁和第二任妻子,也就是当年白梓雯在商场门口看见的那个女人,所生的儿子。
“别提你妈。”楚思闻年纪不大,人前乖巧人后老成,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世故,烦躁道:“不提她,我还愿意喊你声哥。”
“这句话该我说。”楚杭眼中的神色如星芒利剑,锐利得直接刺到人心里:“别提我妈妈,你不配。”
“你——”楚思闻噎了一下,而后像是怒极反笑:“果真是离了家门翅膀硬了,说话也这么有底气,怪不得能这么多年都不回家,不和爸爸联系……听说前段时间你把他电话拉黑了?怎么,真要和我们断绝关系?”
我们,多讽刺的字眼。
楚杭嗤笑一声,语气凉薄又冷静:“我和你们,不是早就没关系了?”
从他在重症监护室醒来,知道妈妈去世的那一刻。
从白梓雯刚刚过了“五七”了,楚伯仁就将那个女人领回了家门,还带着一个仅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那一天。
从他少年时便不顾劝阻离开楚家,多年来自谋生路,不用楚伯仁的一分钱开始。
他早就将这家人,这几张脸,划定在了自己的世界范围之外,形如陌路,再无瓜葛。
楚思闻目光灼灼地看向长椅上的楚杭,那么平静,那么淡然,但就是这样无所谓的姿态之下,那深入骨髓的鄙夷却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
他知道楚杭看不起自己的妈妈,同样也看不起自己,就如同这么多年来,他对他,对那个已经死去的、据说有着一副倾城色的女人一样的情感心理。
即便楚杭少时就离开楚家,但是这么多年来,楚伯仁嘴上最爱叨念的,却依旧是他这个冷漠无情的“哥哥”。
说他优秀,说他自强,说他……像极了他妈妈。
就连自己的名字,也和这对母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楚思闻……明明在回到楚家之前,他的名字是“楚斯文”。
思闻,思雯,多么讽刺可笑,对那个女人,对这对母子的愧疚,竟然要通过他的名字来表达诠释。
花园中安静岑然,过半晌,楚思闻忽然低沉笑出声来,嗓音几多喑哑:“可惜了爸爸还整天念叨,说你性子倔,但人要强,虽然离开了家,可自己一个人却依旧过得像样,而今天我看,他还是小瞧了你啊哥。”
楚杭目光笔直凝定的回视他。
楚思闻冷硬地嘲弄道:“刚才听说是谁带你过来的?哦,周总是吧……怪不得可以这么多年不用家里的一分钱,抱住了这么粗的金主大腿,确实有和爸叫板的底气。”
楚杭微微怔然,而后竟低声笑了出来。
清亮皎白的月光之中,青年脸上倏然闪现的笑容有别样的惊艳,昙花一现般消逝,却美得惊心动魄。
“笑什么?”楚思闻几乎咬牙切齿,勃发的狠意从齿冠中迸发出来:“知道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没错,我是攀上了陆总,陆梁和陆越岩……谁都无所谓,只要能让我红,我都不在乎,但是楚杭,你没有耻笑我的资格,你和我,没什么不一样!”
这么多年,他受够了楚伯仁明里暗里地拿自己和楚杭比较,受够了这个人明明已经离开了楚家,自己却仍要被他留下的影子笼罩覆盖,受够了楚伯仁在看着自己时那种怅然的眼神,所以,只要能快速成长,只要能像楚杭一样,即便不依靠家中的势力,也能过得很好,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与筹码,他都愿意拿来交换!
楚杭脸上的情绪越发淡然,他从来都是懒得解释什么的人,更不屑与楚思闻解释,没有被激怒的情绪,甚至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今天会在这里遇见楚杭,本来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然而,对方的冷漠和无动于衷却再次清晰地刺激到了楚思闻那根本就敏感的神经,此时他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般,口不择言:“你真以为我愿意和你成为一家人,真当我想喊你一声哥?楚杭,如果可以,我巴不得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求之不得。”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很轻,却很稳,楚杭没在意,也没回头,依旧看着眼前的楚思闻,将最后一句话说完。
他口气淡漠清冷,轻描淡写,却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不想叫就别勉强自己,我也担不起你这声哥。”
“一个姓又如何,私生子而已,我不受,你不配。”
身后的脚步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