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的手颤抖着,却丝毫不肯懈了力气,尖锐的指甲将少年白皙的皮肤划出深红的痕。
容渊的脸痛的厉害,却没力气反抗。他这一路风餐露宿,好不容易折腾到了京城,身子早就累的没了气力。方才听着郑氏与苏行山争吵,他又在书房里跪了好一会儿,这会儿突然被郑氏提溜着站起来,更是双膝发软,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仰头盯着苏嫽看,郑氏的指甲便在他脸颊上越嵌越深。他却好像觉不出痛似的,仍旧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站着。
苏嫽对郑氏的话恍若未闻,只怔怔地看着容渊。
她年幼时,也曾见过这样漂亮的、紫色的眼睛。
那是一只金贵的白猫儿,是她的生母李氏,在她六岁那年买给她的。
那猫花了李氏整整三十两黄金,贵便贵在那双眼睛上,不似寻常的猫儿是黑色,而是双眸淡紫,像两颗贵重华美的紫宝石珠子,漂亮的很。
那日苏嫽随李氏去赶集,见了那猫儿便再也挪不开眼,蹲在路边眼巴巴地盯着看。
“娘,你瞧它的眼睛,真好看呀。”
当时苏行山还只是个九品芝麻小官儿,每月的俸禄只够勉强维持温饱,根本没有闲钱来买这等奢侈之物。后来,是李氏见苏嫽实在喜欢那猫儿,便偷偷挪用了自己的嫁妆,把那只猫儿买了下来。
她犹记得那是个晴好的天,花园里的秋千架被太阳烤的发烫,软垫子搁在上头,没一会儿就晒的暖洋洋的。李氏和她并排坐着,怀里抱着猫儿,弯眉朝她笑:“送给嫽儿的,嫽儿可喜欢?”
彼时苏家并不富裕,李氏为着这事,还挨了苏行山一顿训斥。
苏嫽愈发珍视那只猫儿,常常在晚上抱着猫偷偷跑去李氏的房间,母女俩逗着猫说着悄悄话,日子流水一样地过去,直到李氏生了一场大病,不治而死。
没过多久,娇娇也病了,连着好几日不吃不喝,活生生饿死了。
娇娇死的那晚,她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李氏坐在秋千上朝她笑,似乎对她说了许多许多的话,可她却什么都记不得,只记得李氏怀里抱着娇娇,而她蹲在一旁,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娘,你瞧它的眼睛……真好看呀。”
“嫽儿,你倒是说话呀!”
郑氏见她只呆站着,不由得着急起来,提高了声音道:“你快劝劝你爹,这样的人咱们苏府可留不得。”
苏嫽回过神来,缓缓张了张嘴,声音却是颤的:“父亲……”
容渊听着她话里的颤抖,心底禁不住冷笑起来。
又是一个被他的眼睛吓到的。
他刚踏进苏府的门时,那些丫鬟婆子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个个儿都低着头躲的老远。
而郑氏刚瞧见他进门就摔了杯子,哭着喊着要苏行山快些赶他走,那位寡言少语的二小姐更是见着他便喊害怕,躲在赵姨娘身后迟迟不肯出来。
他还以为,这位金枝玉叶的相府嫡小姐或许会与旁人有所不同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胆小鬼。
容渊在心底冷嘲了一声,好像故意要吓苏嫽似的,那双漂亮的异瞳直勾勾地盯着苏嫽一个人看。
苏行山也在看着苏嫽。他脸色阴沉的厉害,指腹摩挲着手边的镇纸,缓缓道:“嫽儿,当年他父亲曾帮过我,今日我留下他,也是为了报恩。你若不喜他这双眼睛,爹便将他养在偏院,不许他出来走动就是。”
他是想留下容渊的。
当年他最落魄潦倒之时,是容渊的父亲给了他进京的盘缠,又替他打点关系,让他顺利通过了秋试。
若非当年容渊父亲出手相助,便不会有今日的苏相爷,于情于理,他都该报恩。
可他没想过,恩人的儿子竟会是天生异瞳,在大楚,这可是天大的忌讳。
郑氏闻言,便插嘴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现在提这个做什么?”
她的手仍旧掐着容渊的下巴不放,厌恶地睨了他一眼,“咱们苏府如今是不缺银子。可要妾身拿银子养着这么一个晦气的东西,妾身可是断断不肯的!”
苏行山皱眉道:“夫人何必把话说的如此难听?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
郑氏红了眼,语调一下子尖利起来:“妾身是为了咱们苏府好,老爷倒觉得是妾身小气!”
容渊抿唇站着,饶有兴味地听着郑氏与苏行山争吵。他挪了挪脚,瞧见那脸上写满了厌恶的赵姨娘,还有那位吓的不敢露头的苏二小姐,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些人真有趣。
他想,不过是一双异瞳,竟能将他们吓成这个样子。
这苏府他是留不得了。可出了这苏府,他又能去哪儿呢?
郑氏还在极力与苏行山争辩,刺耳的声音像秋日里的阵阵雷雨,铺天盖地,令容渊无处可避。
直到重重聒噪声中,传来清亮的、如莺鹂般婉转的声音。
“母亲。”苏嫽突然唤了郑氏一声,打断了她尖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