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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木窗半掩着,风一阵一阵地扑进屋子里。浓郁细腻的晚香玉香气被风卷进来,在宽敞的卧房里慢慢散开。

梳妆台上摆着一面八棱刻花铜镜,旁边的白玉瓷盒儿敞开着,胭脂味和花香混在一起,甜腻入脾。

苏嫽从一堆精致名贵的发钗里随手拣了支梨花镶珠步摇递给身后的侍女,催促道:“快些收拾,昨儿个已经误了给爹娘请安的时辰,今儿个可不能再晚了。”

侍女雪芽连声应着,飞快地将她的发髻挽好,又替她簪上步摇。

丞相府的规矩多,尤其是每日清早去书房向丞相和大夫人请安这一样,更是耽误不得。

现下正是初秋,春乏秋困,苏嫽这几日贪睡,早上起的越发晚了。好在丞相和大夫人一向惯着苏嫽,知道她近日贪睡,便是她去的晚了,也并未多说什么。

苏嫽匆忙拾掇好自己,起身正要出屋,侍女月枝突然从外头跑进来,拦在她跟前气喘吁吁地说:“小姐,不好了,相爷和大夫人在书房……在书房吵起来了!”

苏嫽立刻皱了眉:“可知是为了何事?”

月枝咬着唇摇了摇头,小声道:“奴婢站在外头,不曾听清夫人言语,只听见夫人似乎极为生气,说话都带了哭腔呢。”

相府里头的下人都知道,丞相苏行山性子极温和,是从不与人争论什么的。而大夫人郑氏出身城北郑家,虽为庶女,却也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平日里主持府中大大小小的零碎事,事事皆听从相爷之言,今儿也不知是为了何事,竟和相爷吵到这般地步。

月枝年纪小,见了这情景吓的不轻,立刻跑回来将此事告知苏嫽,至于大夫人在里头说了些什么,却是没听清几个字。

苏嫽不免有些担心,便加快了步子,越过月枝往外走:“月枝,你留在这儿别乱跑,雪芽陪我去书房。”

“是。”

雪芽比月枝年长几岁,做事也稳重,听见苏嫽吩咐,立刻快步跟了上去。

出了香玉小院,再转过几条碎石子路,便到了苏行山的书房。石阶底下站了好些看热闹的丫鬟婆子,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夫人今儿个是闹脾气了,竟敢这般和相爷说话。”

“可不是么,亏得相爷性子好,若换了别家,怕是要休妻了。”

“这事也怪不得夫人,你没瞧见么?那孩子……”

“都说什么呢?”

苏嫽不紧不慢地从人堆中间穿过去,斜睨了一眼身后,故意拉长了语调:“既然有闲工夫在这儿嚼舌根,想必你们手上的活儿都做完了,不如我再给你们安排一些?”

丫鬟们连忙往后退,战战兢兢地低头告罪:“奴婢们知错了。”

她们可不敢得罪这位自小被苏相爷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嫡小姐。

苏嫽瞧着那些个丫鬟婆子都散了,这才提裙步上石阶,轻轻叩了几下门:“爹,娘,女儿来请安了。”

屋内的争吵声霎时间安静下来,片刻后,有侍女上前开了门,侧身将她迎进屋内。

“大小姐来了。”

苏行山坐在宽木案后的扶手椅上,皱着眉一言不发。郑氏站在他身侧,眼角通红,脸颊上还挂着几滴刚淌下来的泪珠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赵姨娘领着二小姐苏瑜垂首站在底下,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苏嫽心里也是吓了一跳,但面上还是镇定自若,远远朝二人福身行礼:“女儿给爹娘请安。”

“坐吧。”苏行山沉声说了句,又转头去看站在旁边的郑氏,放软了语气道,“你也坐吧,咱们好好商量商量,成不成?”

“不成!”郑氏咬着牙,泪珠子扑簌簌地往下落,“老爷,妾身这是为了苏府好呀!您留下这么个人在府里头,就不怕毁了苏府的气运吗!”

苏嫽愣了下,顺着郑氏看的方向望过去,这才注意到,那张宽木案左侧还跪了个人。

那少年跪在一片朦胧的阴影里,低垂着头,墨色的发一绺一绺地搭在耳边,挡住他清瘦的侧脸。

苏嫽忍不住出声问道:“母亲,他是谁呀?”

郑氏正拿着帕子揩泪,一时没顾得上答苏嫽的话,倒是站在一旁的赵姨娘替她开了口:“从扬州城来的,他父亲年轻时和老爷曾同在国子监读书,算是有几分交情。”

赵姨娘嫌恶地看了那少年一眼,凉飕飕地道:“据说他父亲得了痨病,无药可医,死前便将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了身边的仆从,要他拿着信物来京城苏府找苏相爷。”

郑氏这会子擦净了脸,索性将帕子一丢,转过桌案一把将那少年从地上扯了起来,硬生生拽到苏嫽跟前:“嫽儿,正好你在这里,你帮着娘好好劝劝你爹,这样的人怎么能留在苏府里?”

苏嫽听的一头雾水,不由得问道:“母亲,到底是怎么了?”

郑氏冷笑一声,伸手捏住少年的下巴,逼着他抬起了头。少年被迫朝她看过来,苏嫽猛然睁大了眼,眼中流露出震惊的神色。

他的眼睛生的是极好看的,清透似冷泉,潋滟如湖波,苏嫽自诩在京城里见过不少美男子,却无人有一双这样漂亮的眼睛。

只是,他的一只眼珠是黑色的,另一只——却是极浅的紫色。

天生异瞳,是为不详之人。

这是京城坊间数百年来流传下来的预言。

听闻百年前的大楚皇室,便是因为当时的皇帝纳了一位异瞳的女子为妃,最后险些招致亡国之祸。

后来那位皇帝听从百官劝谏,将那女子双眼挖出,以黑玉皿盛于城墙之上,国运才重新旺盛起来。

“嫽儿,这回你可看清楚了?若真留下了他,他这双眼睛,迟早会毁了苏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