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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月初八,良辰吉日。

金平侯府从天蒙蒙亮时,就热闹起来,登门道贺的亲眷、往来奔忙的下人,挤挤挨挨的,目之所及皆是大红喜字与绸花,好一派喜气。

这也是向晚的院子里,有生以来头一回如此热闹。

往常冷清安静的院落里,陡然挤进数十人,忙里忙外,他的卧房更是站得满满当当,人人脚下生风,脸上带笑,闹得他一时倒坐立不安。

他都快忘了整个白日里是怎样过的,只记得喝过了吉祥的甜汤,听过了父母教诲,行了叩拜大礼作别,又被他祖父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忍不住掉了几滴泪,也被旁人哄着急忙擦去了。

待到被像木偶一样摆弄着,梳妆将成的时候,已是日头西斜。

平时在祖父身边伺候的奚伯伯,此刻站在他身后,带着慈祥笑意,一边轻轻替他梳头,一边唱:“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他从镜子里看着这一幕,忽然晃了一下神。

假如爹爹还在的话,如今站在这里的应该是爹爹吧,就好像此刻向宁的房中,替他梳头唱祝的,一定是许氏一样。

只可惜……

如果爹爹能活到今日,看着他明媒正娶地嫁进晋王府,不知会有多高兴。

一念及此,眼眶忍不住就红了一红,奚伯伯瞧见了,忙劝道:“大喜的日子,知道公子舍不得家里,可也不兴哭的。要是眼泪淌下来,一会儿上轿妆可要花了。”

说着,又向一旁采桐道:“快拿手帕来。”

奚伯伯是在府中几十年的老人了,平日里小辈也要敬着几分,有他在,采桐终究不敢如往常一般爱答不理,利索地就取了帕子来了——只是主动替他擦拭,是决计不会做的。

向晚从他手中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眼角,冲奚伯伯笑了一下。

后者正举着一支嵌宝金簪,要替他束起长发,他犹豫了一下,忽然出声:“等等,可以用这一支吗?”

采桐瞧了瞧他从锦匣里取出来的,那支雕着青鸟的玉簪,抿了抿嘴,“扑哧”笑了出来:“这不是公子近来天天戴着的吗?大喜的日子,放着大郎君特意命人送来的好东西不戴,去戴这些旧物做什么呢。”

他记得清楚,这支簪子,原不是府里的东西,是上回赴宴的时候,向晚坠马摔坏了自己的发簪,小王女借给他以作权宜的。

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捡着小王女随手给的一支簪子,也当宝贝似的,明明每天都戴着,夜里还要妥善地放进锦匣收起来,就连大喜的日子,也念念不忘。

也不知是多上赶着想要嫁进晋王府,才这般谄媚。

他正悄悄撇嘴,忽然被奚伯伯一眼盯过来,背脊一凛,赶紧收敛了神色。

“既是公子的爱物,公子想在成亲的好日子用,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奚伯伯边说,边替向晚端正戴上玉簪,左右端详了片刻,唇边带着笑意,“青鸟传情,果真是好意头。”

向晚的脸上忍不住一热,但在满身喜庆的大红中间,倒也不显得脸红得有多唐突了。

正在奚伯伯替他补水粉的时候,外面远远地有人扬声喊:“王府的轿子到门前了!”

院子里顿时骚动起来,好像一石激起千层浪,每个人都激动得搓手踱步,却仿佛也并不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向晚在这浪潮的中心,只觉得一阵心悸升上来,像要托着他的心跳出嗓子眼来。

一方红盖头急急忙忙落在他头上,又被人轻扯了扯,调整得更端正些,便遮住了他大半视野,只能从下面看见自己的衣摆。

他安静地坐在妆台前,并不起身走动。

大魏朝的婚俗,新郎君从闺房到花轿的这一段路,不能亲自下地,得由人背着过去,方显出一个吉利。这一事项,往往是由新郎的姊妹代劳的。

金平侯府原有两个女儿,大姐如今正在外地办公务,一定是赶不回来了,幸而还有一名幼妹,名唤向翎,虽然年纪轻了些,只有十二岁,但身量已经颇长,倒也能担当此任。

此事早已安排好了,因而他并不急,只安心坐着等人来。

只是左等右等,却不见动静,眼见得天边暮色渐沉,房中诸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焦急。

迎亲一事,自古以来都是在黄昏时分,以为大吉,若是等到天黑下来,便是不好了。

奚伯伯年纪最长,这些年里场面也见得不少,当即便吩咐采桐:“出去看看,是什么事给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