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入夜时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国公府折损了几个水手和侍卫,大船上的一根主桅也被折断,只能暂时停泊在岸边。
江面上波涛翻涌,狂风裹挟着浪花舔舐着船底,水天一色到处黑茫茫一片,只有一轮孤月高挂在夜空中。
“七叔……”
陆临江本倚着桅杆稍作歇息,微冷江风吹得他衣袂飞扬,身形如松如竹,月光在他脚下拉出好长一道影子。他闻言睁开眼,站直身子,见到又是今晚那盛家四姑娘,露出微微笑意,“怎的了?”
“七叔是要北上回京城吗?”她突然问出口的话却叫他稍稍意外。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他闻言面色稍冷,没了往日惯常挂在面上、令人如沐春风的淡淡笑意。
京城被流民攻破,陛下匆匆南渡,大齐危在旦夕,他即使手下无一兵一卒可用,即使冒着擅自离职的罪名,也必须北上。
然而此话刚出口,他却不知从何处听到一声“七叔怎么这么凶”。
他目力过人,很清楚面前这小姑娘虽然抿着唇稍显委屈,却并未开口。那这似是埋怨他的声音又是从何而来?
他只当是自己幻听了,并未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我并非前来阻拦,而是有消息要告诉七叔。”盛郦虽然为他冷淡的态度稍有委屈,但怕他误会自己是要阻挠他北上,连忙道:“我知道陛下此时身在何处。”
此语一出,无异于石破天惊,在旁的杨尚更是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陛下匆匆南巡,行踪自然是绝对保密,一旦泄露半分,必是杀身之罪,连他们都是一头雾水,不知从何寻起,而眼前这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又是如何得知?
然陆临江除了眸色更深沉了些,并未有其他表示,只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我有一个条件。”盛郦稍稍仰头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此时的她于陆临江而言,不过是个远方亲戚家的小丫头,恐怕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她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不得不耍点小花招。
在旁的杨尚想要上前来斥责这小姑娘不懂规矩,然而陆临江微微抬手止住他的动作,只道:“说罢。”
“七叔带我一起北上。”
话音刚落,杨尚就忍不住开口道:“你个小姑娘,我们都自顾不暇,你还来凑什么热闹!”当真以为带兵打仗是过家家不成,一个折枝花都费力的小姑娘,要跟着他们北上,岂不是胡闹!
“我不是凑热闹,我不仅知道陛下在哪里,还知道那群乱贼在京城根本为非作歹不了多久,因为鞑靼人马上就要过阳和,途径怀来,从居庸关直入京城。七叔,我说的对不对?”
此语一出,方才还气恼不已的杨尚立马愣住了,他身为陆临江的副将,跟随他多年,自然知道鞑靼人最有可能采取的行军路线,就如这小姑娘所说。
将军早就在数年前察觉了鞑靼人的狼子野心,也曾多次上书朝廷,请求整顿漠北边防。但朝廷始终以财政亏空为由,次次都搪塞过去,一直拖到了今日。
他们此行北上,真正的敌人并非是那些被旱灾涝灾、苛政赋税逼到走投无路的流民,而是对大齐垂涎欲滴的鞑靼人。
“你待在船上会更安全。”陆临江只委婉地回绝她。
盛郦向前一步,又不自觉地伸手攥住他的衣袍一角,“七叔,你带上我吧,我肯定不会拖后腿的!”她脸上还灰扑扑的,只有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极为清亮。
“那你妹妹呢?”
盛郦被问住了,她微微愣神,一时不知该如何权衡。她坚持随陆临江北上,自然有她的原因。
前世永和帝亦是在此时匆匆南下,然而待朝廷南迁至杭州后,却传出永和帝染病驾崩,膝下仅有的二皇子也因悲恸过度,随先皇而去的消息。
先帝驾崩时,坊间传闻皆道是先帝南巡时根本就没有带上太子,太子被冷落多年,在京城时就已丧命于乱民刀下。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只能从宗室中另择新君。
作为先帝唯一的侄儿的秦王,自然成了第一顺位继承人。
而秦王……也许该用“纯帝”来称呼他,就是前世乱军攻破小朝廷时,举剑直指她心口的先帝。
前世她如同禁脔般被纯帝赵凛囚禁在深宫之中,伴君数载,她曾在午夜梦回时听见赵凛梦呓,才知永和帝并非驾崩于疫病,二皇子也绝非因丧父之痛而去。这一切,都是赵凛为了登上皇位的计谋手段。
此次南下,永和帝及二皇子正是由秦王赵凛护驾。若是赵凛登上皇位,帝王雷霆之威,她一介孤女,拿什么去抵抗?
何况前世赵凛登基后,视陆临江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数次想要除掉他。重活一世,她既不想再进宫,也不想陆临江奉赵凛为君。
然而这些话,她此时却没法告诉陆临江。
一大一小两人立在船头,江风吹得衣袂纷飞,二人脸上皆是沉重。远处隐隐有些光晕之色,一轮红日就快要从地平面磅薄而出,他上路的时间也马上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