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马有一个彪形大汉窜了上来,手持云杉弓,弦上竟搭着三支弓箭,连珠炮般地往下射去。船下立马传来一阵重物落水的声音,那汉子马不停蹄地从腰间抽出长刀,一下就把三根手腕粗的麻绳斩断,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甲板上却顿时骚乱起来。
季二爷也来不及搭理盛郦,冲上前去急道:“你这是作甚!”
那汉子回过身,赫然正是杨尚。他瞥了一眼在旁的盛郦,满脸肃穆,道:“舅老爷一家有古怪。”
季二爷当然知道杨尚是陆临江身边的侍卫,他的话就相当于陆临江亲言。此语一出,他也忍不住变了脸色,但多年浸淫官场的历练使他立马冷静下来,高声道:“所有人后撤,不得再下船,全力加速行船!”
但为时已晚,底下那条小小的乌篷船,不知何时竟窜出数十个持刀黑衣人,顺着杨尚还没有来得及斩断的绳子爬了上来。一片刀光剑影,国公府的侍卫猝不及防,纷纷持剑向后退去。
盛郦却还立在船舷处,眼看一柄长剑就要刺破她的心口,前世纯帝那残忍又绝情的一剑仿佛再现,迎着冷光,她一时竟愣在原地不知如何躲闪。
手腕突然被攥住,她被扣入一个略显冰凉的怀抱,头脸连同身子都被披风盖住,她被撞得鼻尖生疼,只能跟着这人的脚步移动。
脑后一片金戈之声,利器入|肉的声音传来,一蓬血雾炸开,鼻端那点淡淡的冷冽气味顿时被浓烈的血腥味替代。
那人似乎察觉到她颤抖一下,空出的左手绕过脑后,轻轻捂住她的口鼻,如此生死时刻,还云淡风轻地低声道:“没事。”
她一声尖叫全被捂在那人修长如竹的五指中,脚下几乎跟不上他的身形移动,干脆一张手抱住他劲瘦的腰。
手中的剑武得密不透风,陆临江突然察觉披风里的小姑娘抱住了他,但手上动作并未因多带了个人而有半分迟疑。
许是突然露面的陆临江震慑住那群黑衣人,他们见讨不到好处,只能慢慢向后退却,一场惊心动魄的危机被轻松化解。陆临江松了口气,正想把怀里的小姑娘放出来,却发现小姑娘抱着他的腰,似乎……哭了?
养在深闺里的姑娘没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哭了也是寻常之事,当年他第一次杀人也难受了好几天,情有可原。若非刚才情况紧急,陆临江也不会只把人藏在披风里就大开杀戒。
不过此地人来人往,她虽是小辈,两人靠得如此近,却是不合礼节。
盛郦也反应过来,终于松了手从他披风下出来,开口轻声唤道:“七叔……”
陆临江是镇国将军府的幺儿,年龄虽小,辈分却大,平日多得是小辈追着他喊“叔叔”,此时他接受良好,只微微颔首,音色稍显冷清,“无事了,快回去吧。”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陆临江并未随季家南下,也没有上船一事,故今早刚刚醒来时她没有想过能在此地遇见他。直到杨尚露面,她心底才有些期待,谁知竟如此重逢。
城破那日,她被众臣打成妖妃绑上城门,要她以死谢罪。而他也是这般万军从中独身前来,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救下……如此想着,眼底的泪更是憋不住,顺着两颊流下,在灰扑扑的面上冲刷出两道白痕。
陆临江不擅长和小辈打交道,何况还是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恰好杨尚来寻他,说舅老爷已经安全上船,老夫人和国公爷有事相商,他索性让杨尚去照料她,自己脱身走了。
……
陆临江匆匆下到第三层船舱,进到盛郦今早未能如愿进入的那间屋子,快步绕过一扇雾凇林海的落地大插屏,一撩衣袍,单膝跪了下去,低头道:“侄儿不孝,未曾报效朝廷,拦下作乱流民,也不曾护送伯母南下,是为不忠不孝,还请伯母责罚。”
罗汉床上坐着的一个银发老夫人,眼圈自从见他进来就红了,此时更是连声唤着仆从道:“你受苦了,还不赶紧把临江扶起来!”
一旁的国公爷闻言,连忙躬身,亲自将地上的陆临江扶了起来。
他虽年近四十,年纪足够做陆临江的爹,却毫无架子,两手架着他的胳膊,恳切道:“今夜若无临江兄,我国公府必定血流成河,这一拜,临江你是无论如何也得受的!”说罢,竟深深朝他一拜。
国公爷尚且如此,屋内或坐或立的季家几位爷都纷纷起身,朝他行礼。
陆临江连连回礼,坐在上首的老太君发话了:“临江,坐到我身边来!”
他知道推辞不下,只好随老太君在上首坐下。
老太君拉着他的手,往日那双坚毅的眼中此时竟微微含着泪花,她看着已有半年时间未见的义子,只轻轻叹息一声。
陆临江本是镇国将军府的幼子,但数年前永和帝御驾亲征鞑靼人,陆老将军作为首席元帅,却指挥战事失利,不仅犯下大错葬送了数十万大军,自己也殒命疆场,陆家随军出征的儿郎亦是无一生还。陆家长女德安皇后听闻父兄殒命的消息,大受打击,一病不起,最终缠绵病榻半年而撒手人寰。
彼时陆临江尚且年幼,老国公不愿老友独子受苦,将其收为义子养在老太君膝下,陆临江自此住进季家,算是在季家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