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味奶糖》　　文/郑三变　　2018/07/06　　　　第十二章　　　　见她只愣愣昂首望着自己，柯拓又问：“好不好？”　　鄢葭言莫名胸口一揪，垂眸扯开了话题：“去哪儿吃啊？”　　他未觉，仍笑：“你挑。”　　　　坐在玻璃窗旁，清水从夹层流下。镂空小隔间内，柯拓的身子略朝前倾，正托腮凝望对面的人，眉眼带笑，唇线微翘。他的五指节骨分明，指尖圆润轻叩桌面，暗自默数已点的菜量，不觉然眸中玩味更深一层。　　难得下馆子，鄢葭言竟点了十几道菜。等候一旁的侍者用笔一一记下，又问：“今日有特惠情侣套餐，两位要不要来一份？”　　柯拓手一缓，似是在等待答复。鄢葭言将菜单翻至最后，垂眸紧盯甜品页良久，抬首反问：“情侣套餐里有冰淇淋么？”　　“有的。”侍者微笑。　　鄢葭言心头一动，转眸时见他正目不转睛地凝视自己，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遂慌忙错开眼神：“还是不要了吧。”　　最后一声叩响，柯拓将双手交错在胸前，换成倚背而靠的舒适坐姿，语气平静：“麻烦来一杯咖啡，加黄连汁。”　　侍者一愣：“抱歉？”　　柯拓转头看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你没有听错，一杯咖啡再加黄连汁，有问题么？”　　“额，没有。”侍者脸上现出窘迫。　　他颔首：“那刚刚说的情侣套餐，麻烦也上一份，谢谢。”　　　　侍者离开后，鄢葭言将目光从水帘上挪回，却也不敢看对面，而是漫无目的地在桌面上游走：“我只知道可乐加盐，从没听过像你这么重口味的。”　　柯拓捕捉她游离在外的眼神，莫名觉得鄢葭言越看越可爱。刘海之下睫毛长翘，双眸灵动俏皮，撇嘴的模样带着几分娇羞，少女感满满。甚至连吐槽都夹有傲娇的意味，不但不惹人生气，反而还会激起柯拓想逗她的冲动：“我也见过能吃的，但从没见过一个人点十几个菜。”　　“我饿。”鄢葭言蹙眉，鼓起两颊又泄气，辩解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变成嗡嗡作响，“何况一碟菜也就一两口的事……”　　打量一遍她裸露在外的两只瘦胳膊，柯拓不信：“拭目以待。”　　鄢葭言伸手玩弄桌上的假花，趁机将身子朝前靠，生怕被别人听见：“如果我全吃光了，有没有奖励？”　　“有。”柯拓勾起唇角。　　她两眼放光，微微昂首期待地望向他。　　“奖励你去参加大胃王比赛。”　　鄢葭言大火，在桌下抬脚踹去，正中他的小腿：“去死吧你。”　　柯拓吃痛，却也不过眉头一颤，又瞬间飘散无踪：“如果我死了，谁来照顾你？”　　话一出，她咬紧下唇，将脑袋扭向窗外，再不说一句话。　　　　菜上齐，柯拓将冰淇淋推到她眼前，浅笑如常：“再不吃就融化了。”　　“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话。”鄢葭言将情绪藏在心底，试图将它压下去，却无力阻止眼眶红透，“明明没什么意义，还要故意说出来招惹我。”　　他敛起笑：“你怎么知道没意义？”　　鄢葭言拿起勺子，用力插进冰淇淋里，闷声道：“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她不曾瞧见，柯拓的脸色变得阴郁非常。　　　　*　　　　入夜，鄢葭言下巴抵着枕头，指尖正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动。盥洗室传来水声，她朝声音来的方向瞥一眼，又埋头继续聊微信。　　【孙昭昭：你的意思是，你觉得你们两个人的关系有变化？】　　【孙昭昭：是怎样的变化？好的坏的？】　　注视屏幕上的问号，鄢葭言自己也有些理不清。柯拓待自己越来越好，但与此同时她也越来越害怕，如果‘赌约’的事情揭穿，那……　　【鄢葭言：我不知道。】　　【孙昭昭：你是觉得他可能会喜欢你还是怎样？】　　突如其来的‘喜欢你’三个字映入眼帘，鄢葭言只觉得太阳穴猛一抽，脑壳有些疼。　　【鄢葭言：他只是把我当妹妹。】　　【孙昭昭：那还真是体贴周到。】　　【鄢葭言：你够了！】　　【孙昭昭：明明就是。】　　　　叹气，松手，任手机搭在床垫上。鄢葭言凝视前方的米色墙壁，只觉情绪全倒在了一块，搅拌成五颜六色，一时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孙昭昭：话说，怎么没见你提过他家人？】　　家人……？思索片刻，鄢葭言回复信息——　　【鄢葭言：好像都已经去世了。】　　【孙昭昭：真是个苦命的娃儿啊，现在还摊上你这位祖宗，更要命了。】　　【鄢葭言：闭嘴。】　　　　懒得继续搭理她，鄢葭言将手机抛至一旁，又望着墙壁开始放空。　　不论是在鄢家，亦或是在音乐学院，说起鄢家三小姐鄢葭言，最能够统一的说辞有两个，一是长得俏，二便是脾气差。　　出生于香港豪门，自小含着金汤匙长大，鄢葭言无可避免地养了一身大小姐脾气。吃喝住行皆是挑剔，若非走投无路，绝不可能与人同居，更何况这还是个大男人。　　所以用‘天降祖宗’来形容她的到来，其实一点也不为过。　　将脸埋在枕头里，鄢葭言忍不住开始乱想。对于柯拓而言，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是有点喜欢呢，还是讨厌呢？　　按理说应该是讨厌吧。家务也不怎么会，脾气又不好，还强行求收留没付报酬，至今霸占着人家的屋子不肯走，而且一切的起因还是一个‘赌约’。要是让柯拓知道了，后果会怎么样……？　　鄢葭言紧紧闭上眼，不敢再细想。　　　　身边的手机忽地一抖，她反手摸来，只见——　　【孙昭昭：钟情和那谁的订婚宴定在了周三，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咬唇，鄢葭言一字一字地发过去——　　【鄢葭言：我、不、去！】　　【孙昭昭：可是我看了一下地点，不是在香港，而是在S市哦？】　　【鄢葭言：好烦！】　　对面近一分钟未有回应，又发来一条信息。　　【孙昭昭：好歹姐妹一场，你就忍心眼睁睁看钟情投入渣男怀中？】　　【鄢葭言：再劝绝交。】　　【孙昭昭：我是不想你后悔，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当我没说。】　　　　沉思半秒，鄢葭言终心软妥协。　　【鄢葭言：我不想一个人去。】　　【孙昭昭：……我还有约，先告辞！】　　【鄢葭言：绝交！】　　　　躺在床上白等几分钟，微信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孙昭昭说走就走，不知溜到哪处逍遥去，只剩鄢葭言独自忧愁。　　顺着楼梯下床，她悄悄打开衣柜，翻出压在衣服底下的请帖。　　淡紫色的信封和缎带，取出时还顺带飘出一股清雅的薰衣草香。鄢葭言没动手拆，任由那股香味充盈到空气里，站在这里却好似回到了鄢家，就在姐姐鄢钟情的房间里。　　一瞬间，鼻子酸涩，眼眶泛红，又不争气地想哭。　　　　“不睡？”柯拓走出盥洗室，湿发散在额前，肩上担着毛巾，却只用手将头发抓到脑后。　　鄢葭言甚至都没抬头，匆匆转身时余光瞥见他的脚，手抓着请帖又挪到楼梯旁：“我下来拿东西。”　　没有询问任何，也没有正眼瞧她，柯拓兀自走出卧室。　　　　午饭归来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柯拓似是在生闷气，话变得和出门时一样少，神情也总是淡淡的。而鄢葭言则在躲，怀揣小秘密不敢昂首挺胸，一直保持沉默。　　他不问，她也不敢说，双双无言。　　　　鄢葭言做贼般悄悄回到床上，扯过枕头抵住下巴，趴着动手拆开请帖——　　送呈柯拓先生台启，谨定于公历二零一八年六月二十日为莫少卿与鄢钟情举行订婚典礼……恭请光临，鄢氏敬邀。　　见到请帖邀请的是柯拓，她怔住。孙昭昭说的没错，那通电话之后，她借住在柯拓家的事情肯定瞒不住。也是，鄢钟意想查的事，会有什么是查不到的呢？　　　　恰好，柯拓利落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坐起身，她怀抱枕头，手捏请帖，等他来到床边，开口唤道：“柯拓。”　　“嗯？”柯拓没有转头，而是忙活着将从阳台收下的衣服挂进衣橱，连回应都显得敷衍。　　鄢葭言见他表现如此冷漠疏离，难免有些失落，却还是得硬着头皮问道：“你早上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以为她问的是留下的事，柯拓不停手中动作，继续冷漠应道：“嗯。”　　“我想……”他背影在眼前忙碌，鄢葭言不自觉嗫嚅，脸颊竟滚滚烧得通红，“我想……”　　柯拓关上衣橱，转身睨她。　　深呼吸，鄢葭言一口气道出：“这周三我要参加一个订婚宴，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然后呢？”柯拓漠然，一眼看破她还有所求。　　“然后……然后……”戳戳手指，使劲压低脑袋，她的两颊彻底熟透，“我是说如果……当然你可以拒绝。”渐渐有些口齿不清，变得细声细气，“可不可以……假装是我的男朋友？”才出口，鄢葭言又连忙挥手欲加解释，“就一天，如果你不愿……”　　柯拓打断：“可以。”语气不改冷漠，眸光凛冽，“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