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味奶糖》　　文/郑三变　　2018/07/05　　　　第十一章　　　　屏幕由暗转亮，Apple Mac的摄像头照进工作室内，向网络彼端传输去一个空荡荡的画面。视野可见只有木长桌，以及半边敞开的窗户，有微光。对方瞅了半天不见人，遂用粤语大声问道：“鄢葭言，你在哪儿啊？”　　“来咯！”一把软糯的嗓音从厨房传来。鄢葭言两手捧着冒热气的泡面，一路踩小碎步奔至Apple Mac镜头前，撇嘴道：“干嘛一直催，水都还没开呢！”说罢，抱过玻璃糖罐摸出一颗奶糖，剥开后塞进嘴里。　　孙昭昭正往脸上贴早安面膜，瞥见她又在吃糖，抿唇揶揄：“你最近很喜欢这种糖喔？”　　鄢葭言也不否认：“挺好吃的。”　　“周末不去玩，非要在呆在家里吃泡面。”用指腹抚平面膜，孙昭昭语气夹酸，“早知道一颗盐味奶糖就能打发你看家，我当初何必花钱去雇人呢。”　　　　鄢葭言盖上泡面，还特地用糖罐压住：“你想得美。”　　电脑传来放肆的嗤笑：“是了，我不像他什么都依你，你自然不肯来。”说着，剃指甲的手一顿，转向镜头问，“宿舍申请再有一周就批下来了，你是想继续……？”　　孙昭昭虽没往下说，可她也知晓后半句是什么。托腮，手指沿木纹轻划，鄢葭言垂眸思量：“说好一个月，不能反悔。”　　视频那头一声叹息，孙昭昭幽幽道：“这事儿到时候再说罢。”见她沉默不语，遂又问，“对了，周五下班前，鄢家派人给我送了张请帖，你的呢？”　　“扔了。”鄢葭言漠然。　　　　孙昭昭迟疑半晌：“你不去？”　　她直接答：“不去。”　　“不去也好。”孙昭昭沉吟片刻，抬手撕下面膜，露出一张胶原蛋白满满的俏脸，“我是怕鄢钟意那个死变态会……算了，这里又不是香港。”说着，用指腹轻揉两颊促进精华吸收，语气随意，“大不了我陪你去呗，他的手段我哪桩没试过。”　　鄢葭言咬唇，心不在焉地玩弄糖纸，揉成一团，再展开铺平。　　　　纵使她不吭声，孙昭昭也晓得是为何：“葭言，你和钟情后来还有没有联系？”　　“就一次。”鄢葭言将糖纸揉成小团，却不再仔细展开，只盯着它讷讷道，“我在洗澡，是柯拓接的。可她听到是男人的声音，什么都没说就直接挂断了。”　　孙昭昭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放下糖纸团，鄢葭言用手指将它按瘪，又一弹指尖抛进垃圾桶。　　“那你有没有想好怎么应对？”　　鄢葭言沉默，久久不开口。　　见此，对面也只得干急：“按钟情的性格，肯定会把这件事情告诉鄢钟意！到那时候，即便一个月期限不到，你都会被鄢家强行带回去的！”　　鄢葭言睫毛一颤：“我知道。”　　“葭言，你是不是还没有把‘赌约’告诉柯拓？”　　她摇头：“柯拓一直不喜欢有钱人，如果我说出这件事，他肯定会讨厌我的。”　　孙昭昭亦陷入沉思，刚想出声劝她宽心，才张嘴便听对面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啊——！”紧接着，视频强行中断，屏幕再度归暗。　　　　*　　　　正午十二点未至，柯拓背着工具箱推开家门。虽一早便说好今日由鄢葭言帮忙看家，也特地在餐桌上留有饭钱，但他还是放心不下。　　结果一进门，眼前的景象就验证了他的担忧。　　鄢葭言正气鼓鼓地蜷缩在懒人沙发里，一口接一口塞糖果，满脸都写着不高兴。而在沙发腿边，趴着委屈巴巴的高加索。　　“怎么？”将工具箱放在长桌上，柯拓不理其他，径直走向鄢葭言。　　谁知高加索先行起身，泪眼汪汪地蹭到主人身边，还嗷嗷叫了几声，模样极为可怜。闻声，鄢葭言怒火更甚：“不许叫！”　　本还想再嚎两嗓子，被她一呵斥，大狗瞬间又变成小可怜，只敢低声呜咽。　　　　柯拓借摸鼻头的动作，偷偷勾起唇角。高加索从小带在身边养大，还真没怕过谁，向来是遇强则强，不想这会儿子倒被她给克制住。　　蹲下，正欲伸手去揉揉大狗的大围脖，却见上头挂着一个牌子：今天不仅打翻了葭言的泡面，还连带弄坏了Apple Mac，真是开心得不得了！　　“嗷！”高加索蹭上柯拓的脸，委屈得连呼吸都抽搐。　　鄢葭言横眼瞪去：“明明就是你的错，不承认就罢了，都这么大只狗，居然好意思在这里装委屈！”　　像是听得懂这番话，高加索也回眸瞥她，不甘示弱：“嗷！”　　“还学会顶嘴了？”本来饿得没力气，听见大狗子回嘴，鄢葭言顿时气得半饱，直接在沙发上坐直身子，“你就说是不是你的不对！”　　高加索耍赖，躺倒在主人怀里直哼哼：“嗷！”　　“还不承认！”鄢葭言跳下沙发，直冲过去想耍一套打狗棒法。正撒娇的高加索吓得魂飞魄散，一跃起，落荒而逃。　　　　柯拓一笑，在她跑过自己身侧时伸手去挡。手臂勾住后借力起身，直接将鄢葭言拦腰抱起，稳当地放在长桌边上。她只觉有人搂住自己的腰，身子轻飘飘朝上抬，额头还蹭到了他温润的双唇。反应过来时，眼前即是柯拓深邃瞳仁，一望便望向心底，嗓音沙哑：“是我不好，家教不严。”　　鄢葭言瞥嘴：“不中用。”　　早知会是如此，柯拓已有应对的法子：“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见眼前人眸光闪过一丝狡黠，遂又伸出一指来点在她微启的唇上，“除了过港，什么都行。”　　“那好吧。”她塌肩，没了兴致。　　　　抬眸见时刻已近正午，柯拓直起腰扫视一周：“还没吃饭吧？”　　“嗯，最后一碗泡面打翻了。”鄢葭言闷声道，坐在桌子上开始掰手指。　　柯拓心知她肯定是不知道怎么叫外卖，也没有去戳破，不过走进厨房将零钱收好，装作无事般：“我也还没，不如做个蛋炒饭吧。”　　鄢葭言眼睛一亮，跳下桌后屁颠屁颠跑去开冰箱。刚取出两颗鸡蛋，听见他问：“你会么？”　　　　两人各自端出一盘蛋炒饭，摆上餐桌。左边的色泽饱满，还缀着几点葱花。右边的则恰好相反，连米粒都显得干瘪，更不用说蛋花是何等难看。　　一对比上，鄢葭言先输一局。她咬唇不甘：“食物当然是味道最重要，光有卖相有什么用。”　　柯拓颔首：“有道理。”　　她转身从消毒柜里拿出两只勺子，又递去一只，却对着自己做的那盘蛋炒饭迟迟下不了手。瞅瞅他的，再瞅瞅自己的，真真是高低立下。　　“不吃了。”鄢葭言泄气，瘫靠在椅背上，绝望地放空双眼。　　勺一口黑暗蛋炒饭放到嘴里，柯拓咽下肚后评价只有一句：“口感不大好。”　　闻言，她小声嘀咕：“我本来就不会做饭。”　　柯拓也不知从何处借来的自信，端起自己炒的那盘放到她面前，淡淡道：“那你吃我的。”说罢，一手将黑暗蛋炒饭拨到眼前。　　　　鄢葭言小脸浮起两朵绯云，不好意思地戳戳手：“不是说要自己负责……”　　“不吃还我。”他眉尾一挑。　　“我吃。”生怕真的被要回去，鄢葭言忙拿起勺子，勺一大口放嘴里。入口三秒，吞咽，皱眉，再全数吐出来：“好咸！你到底放了多少盐啊？”　　柯拓连声清咳，扭头不去看那片狼藉：“意外，纯属意外。”　　连喝几大口凉水，鄢葭言的味觉才从盐味里挣脱出来，她吐舌头：“柯拓，你分明是想齁死我！”　　他也不反驳，只猫起眼：“居然猜到了？”　　“你！”　　　　面对粉拳攻击，柯拓不闪不躲，任她□□：“打够了么？”　　鄢葭言收拳，不忘再添一下：“没有。”　　“那等你什么时候累了，我们再去吃午饭。”　　“出去吃？”她问。　　“出去吃。”他确认。　　“你请客？”她又问。　　“我给钱。”他再确认。　　柯拓取下挂在墙钩上的钥匙，将钥匙扣套在食指上转：“还不走？”　　她踌躇：“那……也不用做家务？”　　摸着下巴思虑片刻，柯拓脸上有粲然笑意：“不用。”　　　　两人并肩同行，沿坡道缓缓而下。烈日当头，云间夹一丝燥热，背后的大榕树长得繁茂，朝天冲去又盖下阴凉。　　想起再过一周就要离开园林区，鄢葭言不自觉止住脚步，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　　“看什么？”见她瞳中有情绪沉浮，柯拓好奇。　　鄢葭言绽放笑颜：“没什么。”　　柯拓虽不知确切，可相处近一个月，倒也能察觉一二分。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递到她面前：“吃糖？”　　她伸手去拿那枚盐味奶糖，却在触及糖纸的瞬间，反被大手裹住。柯拓的声音沉稳有力，似在许诺，又似在邀请：“你若是不想住学校，那就留下来吧。”　　鄢葭言抬头望他，心咯噔一动。　　　　原来透过这双眼，她能看到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