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微微怔了怔,只轻声道:“那…你也带我去吧。”
“嗯?”林崇岩瞧她。
云清低头示意自己身上,林崇岩便明白了,这么多天了,她也从来没清洗过,自从悬崖脱险,身上早有了汗味。
再怎么样也是个女儿家,她还是会在意身上的洁净。
林崇岩微微笑了笑,转过身俯了下去。
“上来吧。”他道。
云清还疑惑:“什么啊?”
“我背你去洗一洗。”
云清迟疑道:“我能自己走。”
“别扭扭捏捏的,上来。”
云清便真的让他背着去,林崇岩的脊背硌着她的胸口,只让她觉得有些心里发热。
行走了两段土道,进了一片树林,前面便是一条小河,河面平静,只有低矮的小瀑汇入。
林崇岩将她放下来,放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你等我一会。”他道,转身拿出一块干净的白布来,蹲身在河边沾湿了布巾。
“你做什么?”云清见着他转身回来,抬手就把她的袖口撸了上去。
林崇岩只淡淡道:“不得擦一擦,难道你真要自己跳进去洗?”
袖子转眼便上到了她的肩头,露出一段白皙的小臂来,云清还是有些别扭,想要放下袖子却已来不及。
林崇岩已慢慢给她擦拭起来。
云清只觉得一股温热慢慢涌上来,要将她原本冰凉的皮肤染上温度。她脸上有些发热,坐立不安起来,就要抽回手臂。
“别乱动,还没结束。”林崇岩拉住不让她抽。
湿湿的布还在云清白皙的皮肤上游走,将汗渍擦去又将清新的水珠带上她的手臂。林崇岩擦拭得认真,低着头垂着眼,让霞光渐渐将他的睫毛染上一层温润的光泽。
云清坐在石上静静看着这弧光在日光下的微妙变幻,这是她第一次从上至下地近距离俯视他。从前她只道他冷峻阴郁,让她也只能生硬地回待他,如今却猛然发觉他垂眼的样子竟也安静温和,像一个谦谦君子。
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那滑出睫尾的弧光过于奇异,让云清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将它轻轻握住。
“你做什么?”林崇岩伸手抓住了云清伸来的手腕,将她的指尖停在眼前,抬头疑惑地问。
“没什么,看你眼睫上又一点灰尘。”云清抽回手别过脸不去看他。
“灰尘?”林崇岩微微皱眉不解其意。
“嗯。”云清别着脸,着实觉得刚刚自己有些失神了,竟然差点要把这人的眼睫一根根拔下来!
林崇岩拿她没办法,只摇摇头,拿起她的另一只手臂重新撸袖。
“林崇岩。”云清轻声道,声音轻微得像是在唤空气。
“嗯?”
“你当初。”云清迟疑一下又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喜欢我?”
林崇岩手上动作停滞。“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想问。”云清道:“我只与你见过一面,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你为何要喜欢我,难道就因为你把我步摇撞坏了,亏欠了我?”
林崇岩沉默半晌。
“我在想,你只是觉得我很像我的父亲是吗?”云清没有等他回答,只轻声道。
林崇岩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因为我像他,从眼睛就像他。”
云清的眼睛很美,是一种明亮又坚定的美,是那种寻常闺阁女子没有的美。
只在云清的眼中,也在云如归的眼中。
现在这双眼睛深深望着林崇岩,深静与犀利都在其中,投向林崇岩,要看穿他的灵魂。
“因为我像他。”云清的话还回荡在林崇岩耳边,让他一时忪怔。起初他哑然失笑只觉这话没头没脑,然而他很快就意会到了这背后的含义。
林崇岩不笑了,笑容就凝滞在嘴角,目光渐渐离散不知看向何处。
“其实我若不像他,我若不是这样清冷的性子,这样刚强的脾性,你也便不会对我一见钟情。”云清俯下身子将手掌放在林崇岩的脸颊上,把他的侧脸缓缓转回来与他对视。
林崇岩明白她的意思。那年城破,他和一群老弱奴婢被像腌臜一样丢在王府里,空荡荡的王府,只能听见凄凄的哀嚎声。他与他们同在污泥中,只在最绝望的时候见到云家的兵马,像是从天而降缓缓进入他们的视野,将那混浊绝望的气息冲散。
他永远都记得马上那人的样子,银盔铁甲气势恢宏,一身正气与英武,向他们这群被遗弃的人伸出一双手,是武将的手,是英雄的手。
这般气势,他林崇岩,从来就不可能有,只因他只是个低贱的阉人,生在淤泥长在淤泥还需和淤泥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