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凤赶到刑部,尚书不在,侍郎张谦好生地将人迎了进去。 陆横听人来报,也从后堂转了出来,果然见冉凤穿着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官服跟着张谦进门。 冉凤一路绷着脸,见到陆横才笑了起来,几步走到他跟前,提着衣摆转了个身,仰着脸求夸奖。 “好看不?” 陆横认真地点头:“这颜色很衬你。不过,你穿什么都好看。” 冉凤满意极了,也不理会张谦,直接拉着陆横进内室:“我带人去天津卫,这几天你要小心些。” 陆横皱眉:“我还道你来找我是不打算亲自去了,敢情是特特儿地跑来提醒?你说吧,要我小心什么?” 冉凤一笑,环顾四周,抄起桌上的一个浮雕鱼纹的白玉镇纸在手里把玩,不甚在意地道:“这是谁的房间?刑部怎么有人用这么好的东西?” “他们堂官休息的地方,应该,李尚书用的多些。”陆横扫了一眼镇纸,又道,“这也不值什么,哪里就好了?” “李播庸是长德十年的进士,济南历城人。”冉凤手上用力,上好的白玉镇纸应声折断,她看了眼平齐的断口,面无表情地把东西放下,续道,“我就是来提醒你,要小心他。” “济南历城?”陆横疑惑道,“跟李桥是,同乡?” 冉凤嗤笑一声:“李家是山东百年望族,小横横,你到底要我为你操心到几时?” 陆横面上挂不住,嘴硬道:“谁用你操心,还巴巴地跑来提醒我这个,莫不是怕厂公害我?” “我可没这么说,你竟然怀疑督主,好大的胆子啊!”冉凤一脸的诧异,“小横横,你对得起我哥的一片苦心吗?” 陆横气的没法,知道斗嘴自己没半分胜算,干脆不说话了,转身把自己往榻上一扔,气鼓鼓地闭了眼。 冉凤好心提醒:“找人盯着那个沈醉。” 陆横摆手:“你快走吧,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墨迹?天津关城门可早,别到了那进不去。” “进不去我就烧了那鬼城门。”冉凤浑不在意,“好了,小横横我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你回去跟我哥说,少则三日多则五日,我肯定回来。” “不回来就去不了西山,赏不了菊花,见不了沈家小哥哥了!” 陆横哼哼唧唧地抱怨,冉凤听了也跟没听见似的,挥挥手径自出门去了。 陆横气鼓鼓地往榻上一趟,又恼怒地翻了个身。 气死小爷了好么! 他怎么就瞧不出沈醉一点好来?也闹不明白冉凤到底是怎么想的,人前一副亲近脸,人后比谁都防着姓沈的。 琢磨了一会,陆横忽然从榻上坐起来,出声唤人。 跟着陆横伺候的小厮翎儿今年刚满十五,跟了他五年,功夫都是陆横手把手教的,身手极好,脑子也灵光,如今颇被倚重。 “三爷,什么吩咐?” 翎长得干净,不大的眼睛里闪着精光,进门后就恭敬地垂首侍立。 “凤丫头走了?” “是,已经走了。” “找人去盯着那个沈醉,他在安定门大街上有宅子,把人盯紧了。消息,每日来报。” “是,我这就去安排。” “李桥家里都找过了?” “是,已经找过几遍了,什么都没有。” 陆横脸色沉了沉,恨恨地道:“那些没用的东西,耽误督主的大事!” 翎儿一凛,想了想道:“三爷就没问过凤小姐?她不是去过李府。” “她若是找到了什么不会瞒我。” 翎儿心道那可不一定,不过他知道冉凤是他家爷的逆鳞,万万碰不得,干脆地没了声响。 陆横心里苦笑,人人都觉得冉凤会骗自己,可旁人又怎么知道他俩经历过什么,就连督主,也是不知道的。 若是知道了那些事,他们便不会这么想了,不过,别人怎么想陆横从来也不在乎。 “罢了,你去安排人手,盯紧了沈醉。还有,回署衙去调李博庸的档案来我看。” 翎儿领命退下,张谦便在外面求见。 陆横起身整了整衣衫,出去就见张谦手里捧着一份卷宗,立在前厅。 “张大人有什么事吗?” 陆横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漫不经心地看了张谦一眼,随口问了一句。 张谦上前把卷宗递了过来,道:“今儿库房里翻出了这个,下官特来请三爷过目。” 陆横翻开卷宗看了一眼,挑眉道:“这是哪里来的?怎么昨儿没见到?” “库房里翻出来的。”张谦解释道,“最近要有一批秋决的卷宗自各地运来,上个月就在整理库房了,今儿衙役们找到了这个,下官想着三爷可能想看,就拿了过来。” 陆横盯着张谦看了半响,终是轻笑一声:“张大人有心了。” 张谦松了口气,暗道自己还真是押对了宝,东厂就是想查两年前的科考案。 今儿陆横一大早过来,调了乱七八糟无数的卷宗,张谦还疑惑他到底想干嘛,正好翻出这份卷宗,便把心一横拿了过来。 一为试探,二嘛,若是因此和东厂攀上了关系,那不就是平步青云了吗? 见了陆横的反应,张谦心里有了底,脸上笑意也深了几分。 陆横也瞧出来张谦的意思,有心攀附东厂的人不要太多,他对此心态好得很,既不想梁茗敬而远之,又不像别人来者不拒。 陆横在这一点上的态度跟秦青很像,那就是,随便。 此刻张谦的意图明了,陆横便不再担心他,心思只在这份卷宗上。 卷宗是关于两年前贡院失火一事的记录,记录简单,却并不遮掩,因为是恩科,所以考试时间比往年要晚,那一年是腊月初二。 贡院里给考生准备了炭盆,在考试前一天已经摆放好,而失火,则正是因为那些暖炭被意外地点燃了。 给考生准备的暖炭并不是上好的银丝炭,而是皇帝恩赏特准的红罗炭。 这种炭是宫中贵人娘娘们用的,在宫外也只有世家大族才用得起,虽不如银丝炭经烧,却比黑炭易燃又没那么大烟。 红罗炭存放的地方是贡院特别挑选的,可偏偏还是在夜里遇着了明火,直接毁了半个贡院,烧死考生无数。 陆横合上卷宗,疑惑道:“张大人,我没记错的话,当年那一次贡院大火,刑部是你接的案子?” 张谦点点头:“正是下官,那一年下官刚进刑部,李大人接到消息就命下官带人过去了。那一场火真是,烧得太厉害了,下官从没见过那么惨烈的场景。” “这上面说是红罗炭遇了明火,却没说是什么明火,哪里来的明火。” “回三爷的话,当晚是给举子们送炭,下人们都随身带着火折子,想必是谁的火折子掉了,引燃了那些红罗炭。” “嗯。”陆横点点头,“红罗炭易燃,火折子见风烧起来也不足为奇。” “正是这样,实在也是巧合。” 陆横想了想道:“张大人先去吧,我再看看其他卷宗。” 张谦想了想,挥手摒退左右,笑着凑到陆横跟前,低声道:“三爷何必耽误时间,有什么事交待下官也是一样的。” 欲盖弥彰的事做一天两天是可以的,天天做,且不说效果如何,张谦料想陆横是坚持不下来的。 陆横哈哈一笑,起身拍了拍张谦的肩膀:“张大人真是玲珑心窍,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 说着指了指身后桌案上的卷宗,笑道:“请张大人帮忙整理一番,今儿晚上派人送来署衙即可。” 张谦点头:“三爷放心,下官这就叫人来办。” “不,张大人请亲自来做,别人我可不放心。”陆横笑的没心没肺,说出来的话却能把人噎死,“东厂可不是什么猫儿狗儿的人情都接的,张大人心里要有个成算。” 张谦愣了一瞬,立刻会意,连连点头:“三爷放心,下官省得的。” 陆横也不管他是真的这么识趣还是装的乖顺,反正他不在乎。 一路刑部,翎儿已经在外面候着,见了他出来便凑过去道:“有人瞧见小姐带了一队人出城,那沈醉也追着去了。” 陆横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点点头示意知道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缓缓飘来的一片云彩,抿了抿唇翻身上马。 “你回署衙去,我还有事。” “爷!”翎儿追了过去,拉着陆横马上的缰绳道,“爷不会是想去?” 陆横心里着急,皱眉盯着翎儿一言不发。 翎儿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道:“爷,那姓沈的来历绝不简单,您不可冲动!” 陆横一拨马头,缰绳从翎儿手里滑了出来,他淡淡地道:“我去趟贡院,你以为什么?” 翎儿一滞,赶紧躬身道:“是,属下僭越了,爷莫怪。” “去吧,什么时候督主回来了,找人速报我知。” “是。” 翎儿应了一声,再抬头便见陆横早已绝尘而去。 陆横自然不会追着冉凤去天津,他眼前有迫在眉睫的事要做。 两年前在贡院库房,红罗炭遇了明火,引燃了旁边房间里存放的纸张,才会叫大火一发不可收拾。 而巧合的是,当年的贡院监门官也是李家人——李桥堂叔的庶子李炜。 当时李炜只是个从五品的监察御史,却被委任为恩科监门官,其实也是因为李家圣眷正隆。 可贡院起火,又牵出了舞弊案,李炜就成了替罪羊,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却最后被判了流刑,现在人还在西北。 当年,李桥好像曾经力保这个堂弟。 两年前贡院起火牵连出了舞弊案,贡院监门官是李桥的堂弟,一年前李桥长子及进士第,今年李家被灭门。 这里面,有什么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