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希灿既意外也不意外这个回答。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矛盾，不过说实话，在她的印象里，像薛娅婷这样的女生没有经历过感情上的事是很少见的。一个漂亮、大方看起来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女孩怎么可能没有异性喜欢和追求呢？而一个正常的年轻人也总会有自己的情感需求，所以那些条件好外表抢眼性格开朗的人在情史上往往也会丰富多彩一点，这对社会大众来说是一件很常见也很能理解的事。　　　　但是让她不太理解的是，初恋虽然美好，虽然在很多人的心里可能难舍难忘，但人都是会慢慢成长和变化的，尤其当经历得多了，一般人就会自然而然地放下自己的那段回忆和青涩感情了。薛娅婷明显是一个挺优秀也见过世面的人，怎么会还沉浸在这种青春少艾的未竟情怀之中？　　　　袁希灿觉得这里面可能大有故事。　　　　“那个男生是我的高中同学，”薛娅婷微垂下眼睫，神情里带着一丝浑然不觉的恍惚和沉醉，仿佛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又重新回到那段时光里面了。“他很高，很帅，而且学习成绩很好，我记得那个时候班上有很多女生都暗恋他。”　　　　袁希灿一语不发，唇角含笑地静静聆听着她的话。　　　　似乎每个初恋故事里，都有这么一个优秀出色的男孩子，他藏在无数个怀春少女的心上梦里，甚至多年以后还念念不忘。　　　　“我那时候就坐在他前面，很少跟他说话，”薛娅婷的语气如梦似幻，轻悠得一点也不真实，“不过我记得他的笔要是用完了，他总会找我借，然后还的时候还会给我带几本非常漂亮的软面抄、笔记本，那些小本本的封面都可爱精致得不得了，让人一看就喜欢上了……所以我经常问他，这些笔记本都是哪里买的？然后他就笑，说这是他妈妈公司里发的，一般外面是买不到的。”　　　　看起来是一个很懂套路的男生。　　　　“他一有什么东西用完了或者弄丢了就会找我借，而我也经常帮他买东西，所以就这样一来二去地变得很熟了，甚至有时候我们连放学都会一起走，那个时候真的感觉……无比美好，也非常快乐，只要能看到他。”薛娅婷到现在还忘不了那种相约放学后一起回家的心动与默契，其实那就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约会，只不过他们谁都没有说出口。　　　　“那个男生在我们班的成绩非常好，一直都是前三名，我们老师也很重视他，我本来以为这段感情可能一直要就这么暧昧不明地低调进行下去，直到我们考上大学，”薛娅婷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惆怅，“可是没想到，后来他给我写了一封信，告诉我他家人已经给他安排好未来的路——他马上就要出国了，准备去国外留学。”　　　　所以他们俩这段初恋就这么戛然而止，无疾而终了。　　　　但是现实却还没有完，生活还在继续。　　　　“他在信上给我写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告诉我不要放弃学业，未来还很长，”说这句话的时候袁希灿隐隐感觉她似乎还留恋着这封信，或者说这封信的主人。“我们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至少我们可以把握当下，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尽力成为更优秀的人，然后没过多久他就出国了。”　　　　“后来呢？”袁希灿忍不住问了一句：“他再也没跟你联系过吗？”　　　　她摇了摇头。　　　　“后来我就上了大学，其实那时……我也试着去谈恋爱，去跟不同的人打交道，我也想忘掉他，”她的唇角边溢出一抹说不出是苦是甜的浅笑，眼睫微颤，“只是，我忘不了，我发现无论我身边站着哪一个人，我都会忍不住想起他，拿那些人跟他对比……而且他也会给我打来电话，跟我聊各种天南海北的话题，我觉得还是跟他一起最开心……”　　　　“等等！”袁希灿发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紧急地喊了出来：“你是说你在上大学、谈恋爱的时候，那个高中同学还会给你打电话，跟你聊天？”　　　　“是啊。”她想也不想地点头回答，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知道你那时已经有了男朋友吗？”她问她。　　　　薛娅婷蹙了下眉，“我好像跟他提过……不过我们之间很少谈到这个问题。”她说。　　　　她不禁挑眉望着她，“哦？那你们一般都会聊些什么？”这倒是有意思了，一个有了男朋友的女生，和一个已经知道对方有了男友的男生，双方会聊什么？更重要的是，他们为什么要聊这些？　　　　“具体的不太记得了，好像什么都聊吧？”薛娅婷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迷茫，她似乎真的在用力思考这个问题，“我记得那时我只要一有什么事就会告诉他，不管是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而他也总会耐心地听我讲，还会帮我分析开导，我已经习惯了遇到什么第一个就是给他打电话。”　　　　“那你的男朋友呢？”袁希灿开始在脑中一点点建构这个初恋男神的形象，“他知道你的这位高中同学吗？”　　　　这次薛娅婷沉默了半晌。“开始并不知道的，不过有一次无意中看到我给他发的消息，他就……”这是她和她的男朋友矛盾的起始点，没有哪个男生能接受自己的女友心里还留着那么一个特别的位置给另一名异性——哪怕她说那只是她的普通朋友，他们争吵过无数次，最后终于愤然分手。　　　　一次次的恋爱，基本都是这样的收场。　　　　薛娅婷也知道这样不行，她的生活似乎因为有了那个高中同学而变得有些失序，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明明不在她的身边，不在她的生活圈子里，但他似乎就是有办法能让她围着他转，一时一刻也忘不了他。　　　　袁希灿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或者意外的表情。　　　　契可尼效应，这是涌现在她脑海的第一个关键词。　　　　契可尼效应又被称为蔡格尼克记忆效应，它是指人类天生有一种办事有始有终的驱动力，当人们完成了某项体验或任务以后，人们会因动机得到满足而自动地忘记，但是一旦这种体验或者任务被中途中止或者中断，人的完成动机没有得到满足，那么人的记忆会对它留下深刻的印象，这种现象在初恋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心理学上研究发现，受到契可尼效应困扰的人往往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过分强迫，即面对任务一定要完成，不然浑身不对劲；另一种则是驱动力过弱，即做任何事都拖拖拉拉，半途而废，似乎永远也无法彻底地完成一件事。　　　　在情感上，我们总会听到一个词：初恋情怀或初恋情结，这也是契可尼效应在情感上的一种表现。对大多数人而言，初恋往往都是美好的、浪漫的、纯粹的，但它也是遗憾的，很少有人能够跟自己的初恋对象走到一起，大多数都是因为各种理由和原因而天各一方，而它的难忘也恰恰就在这里——因为那是一段未完成的恋爱。　　　　袁希灿看见过不少的情侣，有些就曾为了前任和现任的问题而争吵不休，在她看来，这种争吵真的是因为现任不够好或者他们之间出现了什么严重的矛盾吗？那倒未必。很多时候，人都是不完美的，每个人自身都会存在这样或那样的缺点或毛病，但是改变自己是一件不容易甚至很痛苦的事，但将责任归咎给对方就会非常便捷。　　　　初恋的完美，很多时候在于我们没有和他走到最后，没有经历太多人生中必经的东西，而我们的记忆又恰恰停留在了那个最美好最无暇的时空阶段，我们误以为和他在一起我们不会有烦恼，不会有分歧，不会有磨难……没有发生的于是就演变成了永远也不会发生，年少无知的于是就成了不可替代的铭心刻骨。　　　　我们总以为找到那个最完美最爱的人，所有的不幸和痛苦就不会存在了，幸福就会来临了，但事实上，即便是跟自己的旧爱重新开始，如果不能适时地发现和调整彼此的差距，克服自己的缺陷，矛盾一样存在。　　　　“那个男生……他现在还在国外吗？”袁希灿表情平静地问出这么一个问题：“这么多年了他回来见过你吗？”　　　　薛娅婷先是目光微微一闪，然后下意识地低下头，“他回来了，不过现在不在A市……”　　　　她含糊地告诉她，那人两年前就回国了，他们也见过面，只是他不在这个城市，而是在别的地方。　　　　“他有女朋友了吗？”袁希灿直言不讳地问。　　　　这个问题让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袁希灿仿佛有种错觉，仿佛刚才的那些关于他们的回忆都是虚构的，都是她自己一个人想象出来的。　　　　就像只是一个傻气的暗恋人家的小女孩，躲在自己的世界里编织出了一段自欺欺人的美好童话。　　　　但袁希灿知道那不是童话。就算是，那也是一段活生生、血淋淋的成人童话。　　　　“他说有，”最后她是这么回答她的：“是他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认识的，跟他家的各方面条件也很匹配，他家非常支持他们……他们在同一个公司工作。”　　　　袁希灿一时无语。所以那个男生找到了门当户对的对象，但是出于某种初恋情结，还是三不五时地来撩拨打扰这位昔日高中同学的生活，也许，在那位留学归来的帅哥精英眼里，这是一种有趣的人生体验，他正享受着这种前程和情感都操控在自己手里的感觉。也对，想起他在大学时期就对薛娅婷做的那些不着痕迹的行为，袁希灿明显发觉这个人的心思和手腕不是一般的深。　　　　如果真的喜欢薛娅婷的话，那就应该光明正大地给她一个承诺，让她做他的女朋友；如果觉得自己不适合她或者给不了她幸福，那就应该放手，让她去寻找真正适合自己的人。总是像个无处不在的影子一样笼罩在她的生活周围，算怎么回事？　　　　“既然他都有女朋友了，那你……”袁希灿想暗示她不应该再浪费时间在这段感情上，但她一时竟想不出该怎么劝她。　　　　大概是猜出她要说什么，薛娅婷下意识地蹙眉反驳了一句：“他很早就跟我说过他女朋友的事，他们的关系……并不是太好，他说过她性格很要强，他们经常吵架。”　　　　“这是他告诉你的？”她挑了挑眉，表情不置可否，“他经常跟你说他和他女朋友之间的事吗？”她意有所指地问。　　　　薛娅婷瞥了她一眼，但很快又转移开了目光，“没有，只是上大学的那段时期，我们会聊得多一点……”　　　　她点点头，以一种从一堆废墟里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口吻开口：“所以，你一直觉得他们很可能会分手？或者应该这么说，他给你的感觉就是这样，他对他的现任女友不满意，反而对你一直念念不忘，你们很有可能会在一起？”　　　　她的话才出，薛娅婷立即变脸，“你……”　　　　“清醒一点吧，薛娅婷小姐，”她不疾不徐地说道：“你是不是要哪天亲手接到他的结婚喜帖，你才肯面对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