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府的酒宴设在了午后，也是特意为了杜城，许多年未回来，也看看他多年没见的奶娘和府里当年跟他的人。再有就是看看这旧宅，虽是冬日，后院里种的几株柿子树，这会儿叶子都落尽了，满树挂着小“灯笼”。

杜城小时候最爱这满树的柿子，红彤彤的，看着它随着时光慢慢软下来，待摘了时，用嘴咬破一裹，甜美的汁液流进嘴里，凉丝丝甜蜜蜜，煞是过瘾。

这几日，柿子树正红的时候，映着房顶青灰色屋脊，远处空旷的天际，偶尔几只鸟飞过，提醒人长安的冬天快到了。杜府的柿子大概已摘过一拨了，树梢上的果子不易摘取，所以还留在枝头。

“晓连星影出，晚带日光悬。本因遗采掇，翻自保天年”。

杜城嘴里念着，那眼角，没来由的就有些湿润。

当年也是阿耶带了他和哥哥摘柿子，阿耶口里常常念着这首诗，那时不懂阿耶为何总要留许多柿子挂着，并不摘完。每年杜府的后院都要红到最后一个柿子落去。

阿耶爱念叨这几句诗，小杜城不曾觉出意思好来。如今再去想，末两句，大约是指那些被采摘时遗漏下来的柿子，也莫要悲切自弃，说不定因为采摘时忘了，反而可以跟着天时，保了平安。

哥哥是嗣了父亲爵位的，那自己就是被采摘遗漏的柿子了！可后来自己又娶了公主，成为太宗最宠爱的公主夫婿。谁又是遗漏的柿子呢？

什么富贵功名，先得后弃的，最后保的天年的才是赢家。阿耶是在告诉他俩，不要争什么富贵，能活到天年，才是真正成功。

陪弟弟来看后园的花花草草，杜辛心里也是百般滋味。两人都想起了阿耶在世时，杜府是何等的荣耀，宾客盈门，如今两人都战战兢兢，父亲的荣耀，如今都成了负担，孙无忌现在权柄在握，对他们就很是忌惮。

走走停停，两人又要了些酒菜，在后院亭子里说些心里话。

他俩酒酣耳热，窦纹便带了合浦去看孩子们玩闹。合浦看着自己的侄子侄女们嬉闹快活，脸上却有一丝不快。她又想起了那个贱婢。便托辞酒多了，借个地方休息一下。窦纹想了想，就在后院小儿子杜一泽房里布置了，让她去歇了。自己去前院打理家事。看这样子，兄弟俩和好后第一顿酒，还得喝好一阵子呢。

亭子里，兄弟俩的声音越来越低。

“怎么会这样想？断断不可如此，时局再难，也是咱们的命，叛逆之事，弟弟你千万别掺和。”

话刚说完，杜城就后悔了。酒这东西，真是误事。

他怎么竟把巴陵公主和驸马、丹阳公主驸马薛彻平日跟他牢骚的话全盘托出。

年末他们见面越来越多，巴陵跟驸马因为被孙无忌欺压的辛苦，渐渐话头就锋利起来。原先只说要自保，如今，已是想出去孙。另一方面，他们的怒火抛向了李稚。

“稚奴太无能，连这些姊妹兄弟都周全不了！圣人太误事了，当日还不如立了老二的儿子小秦王。”

这话一出，当时大家都傻了眼。

有人就开始担心，也有人就道，“既然没有办法杀孙贼，换下稚奴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在坐的，除了巴陵公主和驸马，还有合浦和驸马柴文。

这话说了几回，似真似假。杜城以为，这些人充其量不过是嘴上泄泄火罢了。可是跟哥哥酒后撒疯，把这么要紧的话捅了出去，后悔不迭。于是自己趴在桌上，佯作酒醉。

杜辛心里一阵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