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希睡醒的时候已过正午,窗外日光明晃晃映进室内。她盯着床帐边的一小片光斑发了会呆,才慢慢坐了起来。 昨夜实在长得过分。 对于当年霁雪宫中那场祸乱,王渊也并不清楚。他到霁雪宫是在太上元年,彼时林胡之战已经过去两年有余,学宫避世已久,人人对那场牵涉朝堂的横祸绝口不提。 可风鸿名仍有些质疑「可若是师伯追问,当真没有一人肯告知于你?」 「学宫中大部分学子学成之后便会离开,那时与我年纪相仿的入门时间也都相近,并不会多知道些什么。山呆子倒是自小在这里,可他小时候闷得很,也不爱和人说话,半点有用的东西也套不出来。等到他做了道子,又掌管称经堂,防得更是滴水不漏……」 后来王渊离开的时候说了些什么?皇甫希拽过被自己胡乱扔在床尾的外衣穿上,摸了摸自己睡前忘记拆开的发髻,又打了个哈欠。 仿佛是去称经堂将那些信件偷出来? 皇甫希怔忪着抬手挽起帐帘,正盘算着王师兄如何会想出这样荒唐的建议来,一抬眼却看到阮清玄正坐在妆台旁边。乱七八糟的事情与困意在脑子里搅成一团,她盯着阮清玄看了半晌,这才像突然认出眼前是谁一般眨了眨眼,叫了句「师父。」 阮清玄失笑「快醒醒神吧,午时都已过了。」 这下皇甫希可算彻底清醒了,赶忙起身梳洗,不多时便坐回镜前,老老实实让阮清玄帮她梳头。 「上次回家,哥哥不知怎么知道了师父帮我梳头的事情,连着笑了我好多天呢。」皇甫希拿起桌上摆着的玉簪看了看,过一会又放下去开胭脂匣子。 阮清玄帮皇甫希挽好头发,顺手便捻起她刚刚拿着的那根簪子插进发髻「你刚来的时候便说你父亲想让文骜在朝中谋个差事,所以叫他从家里搬出去了?」 「嗯……」 「怎么了?」 皇甫希趴在妆台上,半张脸埋进手臂「前几日是哥哥的生日,也不知他回家没有,我走之前还同他吵了一架……」 阮清玄并没答话,而是拍拍皇甫希的后背让她坐直身体,从妆台上去了眉黛在她脸上描画起来。 「师父的儿子若是还在就好了,这样小希儿就有两个哥哥啦。」阮清玄脸上表情依旧很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让皇甫希心中一惊,险些猛地抬起头,又被阮清玄按住。 从前阮清玄从未说起过这样的事情,皇甫希年纪还小时也偶尔好奇,可每每说起向子渝时阮清玄便会面露伤感,皇甫希便渐渐不再问起。 「师父的儿子……」 看皇甫希小心翼翼的样子,阮清玄反倒笑了,伸手在她脸上捏一下「知道小希儿体贴,只是怕说起来连带你一起难过,何况你向师伯也在意,我才很少提及。」 「那……师父你同向师伯,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啊?」 「为师可是很早就嫁人啦,」阮清玄脸上浮出一点怀恋神色,「儿子该是比文骜还大上两岁呢,刚生下来倒是白净净挺可爱,大一些就开始调皮,同你向师伯的性子一模一样……」 「后来啊,学宫里出了一点事情,都怪为师自己不小心让他走丢了。」回握住皇甫希的手,阮清玄摇摇头,有些无奈的笑道,「那时候你向师伯并不在家,师父我又实在难过,便离开学宫周游去了。谁知道留他自己便钻了牛角尖,一边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处,一边又想我定然是生他气了……」 眼看皇甫希的眉头已经蹙了起来,阮清玄便松了手去取胭脂,在手中点开之后涂在皇甫希唇上「遇上你的时候我正盘算什么时候回来,看你一个人蹲在草丛里拼命忍着不哭,顿时就心疼了啊。」 「原来我是沾了这样的光。」皇甫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阮清玄又帮她理了理脸颊边的碎发「我们小希儿天资也好……行啦,说这么些闲话,你再不走,过会可是要挨你山师兄骂了。」 「啊?」皇甫希有些愣神,「山师兄?」 「是啊,宝雁走之前不是嘱咐过你,这几日上善阁要清点书册,她不在时你要过去帮忙吗?」 皇甫希这才恍然点头,站起身丢下一句「师父我这就过去」就跑出门外,可没多久又跑了回来,手扶着门边探出个脑袋「对了师父,宝雁到底去了哪里啊?」 这边阮清玄刚从她房间里出来,闻言略想了想「只听她说是家里生意的事情,仿佛是往南次去了。」 王渊离开风鸿名住处的时候天边已经泛白,可风鸿名并没休息,天光大亮之后便径自去了称经堂。 正逢早课,称经堂内只有一名博士在誊抄图书名录,听闻风鸿名要找山旷,这名博士露出了有点为难的笑容「我方才去瞧道子仿佛还未起身,像是身体抱恙……不过道子过午要主持书册清点,你到时再过来看看?」 风鸿名道了声谢又道「师父临行时将敦促晚课之事交我,嘱托有何难处可来寻山师伯……不知师伯是何时病了?」 博士放下笔想了想说道「大概是康道子回学宫前后吧。」 还没等风鸿名想好下一步试探,就听这博士又道「你若是有要紧事便直往后院去吧,顺便探望下也好。」 能去山旷房中自然是好,可风鸿名有些不解对方为何忽然改了态度,面上不禁有了些探询之意,对方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方才我只当你是哪个闯了祸的小弟子来求情的,没认出原是掌道门下的小洪。」 「山道子的住处就在称经堂后侧,你从那边的偏门出去,沿着左边游廊穿过花园就能瞧见了。」 让风鸿名略感惊讶的并非山旷穿戴整齐端坐在房中,而是山旷似乎知道自己要来,面上半点意外的神色也没有。 于是落座之后他便开门见山道「山师伯知晓我要来?」 「昨夜王渊去了你那里?」山旷直视风鸿名,「看来他也应该明白为何掌道允你进入霁雪宫了。」 风鸿名接道「不只是王师伯,洪峰也是见到刘微希道子之后才想通这节的。」 略一停顿之后,风鸿名忽然轻笑道「山师伯果然对此事了如指掌啊……」 听他如此说,山旷反倒显露出几分轻松「你想到多少?」 「不很多。先说一件师伯或许不知晓的事情,昨夜师伯遇见赵曦的时候,我也在上善阁。」风鸿名看着山旷略微扬了扬眉,又慢条斯理接道,「师伯从上善阁带出来的几封书信我也看过了。」 山旷笑了笑「王渊是如何同你说的?」 「王师伯说自己仿照当年的法子送去了消息,可是刘道子目盲,消息要恰巧送到他手上何其困难。」 「那么,你又是如何同他们说的呢?」 风鸿名下意识屏了下呼吸,又听山旷说道「若你看完了那几封书信,并且将内中所有和盘托出,只怕早有人要来我这里兴师问罪了。」 沉默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总是令人难受,风鸿名最终还是开口「我只说信件是写给向子渝道子的,并没提到……薄州要遣人前来搜捕他的事情。」 山旷点头「我猜那是因为你还想不明白这件事情,对吗?」 「正是,」风鸿名皱起眉头,「那时西滔与冀州对峙林胡,薄州已然答应要与西滔联手,为何会分神对付一个避世的霁雪宫,甚至还要特意针对一个年轻弟子?」 「这事说来话长,大概要从任琳琅离开霁雪宫说起。」 此刻风鸿名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已经不再惊讶,毕竟任琳琅会皇甫邕这两人虽然做过许多大事,但林胡之战永远都会是他们年轻时最为深刻的记号。 可是千里之外藏身纪山深处的霁雪宫,却也与这件事情有着纠缠不清的过往。 风鸿名想到那张傅一心给自己看的军备布防图。 这样一切似乎都能说得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