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端午灯会以来,皇甫希一连许多日都跑去风鸿名那里呆着。 大部分时间里她也不做什么,只是趴在窗边望着上善阁出神,时不时唉声叹气。 傅一心离开霁雪宫之后,风鸿名将他留下来的卷宗纪要全部细细通读了一遍,成日也是窝在书房中不出门。有时他自书卷中抬头,就能看见皇甫希透着郁郁的身影。 如此过了三五日,风鸿名终于旁敲侧击地开口问道「你总到我这里来,可是出了什么烦心的事情?」 皇甫希勉强笑笑「没有事情就不能来找你了?」 「自然不是……」风鸿名放下手中卷轴,站起身走了过去。皇甫希见状也回身靠在窗边,抬起头去看风鸿名「那……是嫌我在这里给你添乱?」 风鸿名苦笑道「何必这样曲解好意……罢了,本来也是我强加揣度,以为你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会觉得好些,抱歉。」 「小洪你呀,总这样客客气气的,不累么。」皇甫希叹了口气,又往窗外看了一眼,「也不只是你……」 「可是为了林姑娘的事情?」 皇甫希点头「傅师兄离开也有五六日了,宝雁天天往上善阁跑,私下里话也少了……我晓得她平时也沉默,可跟我在一起总还是能说笑几句的。端午那日也不知道傅师兄都同她说了些什么,她说来书阁看书,我、我也不好总是跟着……」 风鸿名略一迟疑,最终开口道「其实……」 没等他这句话说完,院中突然飞来一枚小小物件,正好打在窗棂上。皇甫希伸手接住,只见是个象牙算筹,而王渊的声音此时也正好在窗外响起。 「看你们相谈正欢,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打断。」 皇甫希一抬手就把算筹朝着王渊掷了回去,扬声道「可我怎么觉得王师兄半点没有「不好意思」呢?」 「唉,这可怪不得我。」王渊苦着脸道,「眼见天儿越来越热,这学宫里人人都犯懒,想找个聊天解闷儿的人都没有……小洪,要不然你陪我过两招玩玩?」 对方这突如其来一声「小洪」让风鸿名不由一愣,反倒是皇甫希先帮他回道「这种事情小洪未必拿手,不如我来……」 王渊闻言连连摆手「我不和你打!」 「为何?」皇甫希眨了眨眼睛,「王师兄嫌弃我?」 「我怎么敢嫌弃大小姐你?」王渊拂了拂袖子,撇了撇嘴道,「反正我也打不过你。」 风鸿名在一旁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这才插道「好了曦儿,王师伯怕是同你开玩笑呢……师伯此来,可是山师伯那里有什么事情?」 「就你是个人精,这都能猜到。」王渊拖长了声调道,「山呆子叫我来寻宝雁去学宫外迎个人,我猜那丫头这会怕不乐意有人打扰,这才来找你们了。」 说着他眼风已经扫到风鸿名身上「毕竟……说是康师伯回来了……」 风鸿名同皇甫希互相看看对方,又一起点了点头。 从上善阁出来,绕过道法院就能望见学宫正门,出了门就是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按照王渊所说,康无盈虽然独自前往中都,但曾知会学宫中要采买些药材回来,山旷这才叫他找几个人出门来迎一迎。 「况且也有礼数要顾周全嘛。」王渊最后补上一句。 皇甫希有些不解地问道「那山旷师兄呢?怎么不一道来?」 「他说……」王渊不知为何显出几分焦躁来,话说了一半忽然欲言又止的样子,直到皇甫希又喊了他几声,才接着道,「还能为什么,不过是称经堂那些琐碎事儿。」 「哦……」皇甫希低头看脚下的青石板,勾起足尖踢飞了一粒小小的石子。 平日里这举动再正常没有了,可王渊听到石子落地的声音脸色即刻一变,断喝一声「小心!」话音未落,已经有几束箭镞凭空疾射而出,朝着皇甫希的方向而来。 风鸿名正站在皇甫希身后一侧,见状快步抢上前来,伸手揽在皇甫希腰间往后一带,避开了不知何方来的流矢。还没等两人站稳当,又有几声不易察觉的破空脆响自后方扑来,皇甫希扶住风鸿名的肩膀一拧身,手中赫然多了把精光耀耀的短匕。 兜头而下的大网被皇甫希从中破开,两人此时仍是惊魂未定,只听路边竹林中传来个清亮的女声「切勿再乱动!」 虽然对于眼前一切不甚明了,两人还是选择收起所有动作,小心不要再次挪动步伐,果然没有再出现什么机关暗器之流。 半盏茶之后,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女子慢慢走了出来。 来人是生面孔,风鸿名从未在霁雪宫中见过她,不过从皇甫希放松下来的神情看,应当是认识此人的。 不过没等皇甫希开口,一直在旁担心两人的王渊先叫嚷到「我说琢琢,不过是调整学宫里的机关,有必要搞得这么草木皆兵吗?」 那名女子并未理会他的话,而是走到皇甫希与风鸿名面前,略施一礼之后道「我正在改装此地的守卫机关,没想到会有人路过触发,是我的疏忽。」 随后又转过头看风鸿名「我叫王琢,因为爱好机关偃术,因此掌道便将学宫中所有机关布置交由我来打理。」 听她一番介绍之后,风鸿名也赶忙拱手回礼「在下洪峰,乃是新近才入门的弟子,不知这位……是什么辈分,该如何称呼?」 「琢琢是我的徒弟,你叫一声师姐就是了。」王渊脸上的惊吓神情这会也不见了踪影,笑嘻嘻从王琢身后冒了出来。 王琢深吸了一口气,用还算平静的语气开口道「昨日我听山师伯说您要到山门去,早早便叮嘱您路过此地时要格外小心,为何还是出了这种事情?」 王渊被她这话说得语塞,只好嘟嘟囔囔了几句「这不是急着同你下棋便忘了」「谁晓得这般厉害」就过去了。 「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吧。」王琢冷笑一声,「若是早不曾告知您我会守在此地,您还会「忘记」提醒这两位吗?」 「琢琢这话我可就不懂了,为师还能有什么坏心眼不成?」王渊笑眯眯回道。 听他如此说,王琢也不再继续纠缠,冷冷道了句「告辞」便径自离开了。风鸿名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扫了几眼地上的箭矢,轻轻皱了皱眉。 端午之后几日一直天色晴好,上山的路自然一好走了不少。康无盈所乘的牛车比约定的时间还早到了一刻,等他与王渊两人酬谢过车夫与客商,四人便一道往霁雪宫内去了。 晚间皇甫希离开之后,风鸿名本想闭门继续看书,却不想康无盈寻上门来,托他将采购药草的名录送去称经堂去。 「原本我自己去说得更明白些,只是炉火上尚焙有药材,一时脱不开身,只好来麻烦你啦。」 风鸿名接过纸册,微笑道「这本是晚辈分内之事,您不必如此说。」 将药材名录交予山旷之后,风鸿名又将康无盈交代他的事情复述给对方,正要起身准备离开,忽然闻到从山旷那边飘来的一丝香气。 称经堂本是霁雪宫中掌管内法之处,正堂内未曾燃香,山旷又性喜质朴,平时并无熏香或是佩戴香囊的习惯。是以这一缕香气虽然若有似无,风鸿名还是能够分辨出来。 于是他假借整理衣袍放缓了动作,仿佛漫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山师伯可有受伤?」 山旷停下手中誊抄账目的笔「不曾。」 随后又道「你为何会有此疑问。」 风鸿名笑了笑,抬起手道「午间出霁雪宫时,曾不小心撞开王琢师姐正在改装的机关,受了点小伤。怕是这会还有些惊魂未定,不知怎么就问出口来,还望师伯见谅。」 山旷点头道「如此也是人之常情。琢儿整修机关的事情我知晓,因此不必担心我误碰机关。况且我从今早便一直在整理账务,并未离开过称经堂。」 「听师伯这般说,洪峰便放心了。天色不早,我这就告辞,师伯也早些休息吧。」 直到推开上善阁旁的院门,风鸿名都还一直在反复思忖刚刚同山旷的一席话,因此当瞟见暗影中一点烛火时,才惊道「林姑娘?」 执灯从院中出来的人正是林宝雁,见眼前是风鸿名,她便略一屈膝行了个礼,正想要离开时,却被风鸿名拉住了手臂。 「不知林姑娘这么晚了还来此地,所为何事?」 林宝雁略微犹豫,随后道「后院的那些药草是我培植,这几日疏于照管,于是来看看。」 「那么,林姑娘可有时间陪在下一叙?」风鸿名沉下声道,「这件事情,恐怕只有姑娘能为我解惑了。」 沉默片刻之后,林宝雁回身走入了门中。 两人在院中的石桌旁坐定,林宝雁语气淡淡问道「请问是何事让殿下困惑?」 听她口称「殿下」,风鸿名反而更有了两三分心安,稍一理清思绪便开口道「之前我受伤之时,你与傅公子曾经提及出手相救的原因,乃是用在我身上的伤药。」 林宝雁微微颔首「不错,正是我霁雪宫中才有的伤药。」 「两位能够认出,想必这药该是有什么特点才是。」 「此药中有一味摄生草,气味芳幽,久日不散。」林宝雁略一顿,又道,「只是摄生草药性不稳,多少一分皆转药为毒,同一剂药中其他药物之性亦有影响,故此药极为难得。」 风鸿名沉思片刻后又问「那林姑娘可会配此药?」 林宝雁摇头「我虽然研习过此药之方,却从未亲自配过,霁雪宫中也只有康师伯懂得配制方法。」 「方才姑娘提及,配药尚需顾虑其他药材的药性,又该如何确定摄生草所用剂量呢?」 「这……」林宝雁闭了闭眼睛,叹道,「自然是需要有人试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