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易罔继续说下去之前,林寂缘挥挥手以作示意。她走到书桌旁边,将最容易够到的那个笔记本拿到手上。 “寂缘,这个本子是……” 易罔认识这个封皮,这是小学时期某一年的奖励物。不过考虑到现在这个年龄,这个本子的外貌确实幼稚过头了。上面的图案倒没有过分张扬,只是印满了彩虹白云的程度。易罔记起来当年的他其实也有机会得到这个奖励来着,中途发生了些有趣的事情,最终是没能入手。 “嗯,小学的奖品——拿出去有点尴尬,私底下记些隐秘事儿还是挺好用的,它页数够多。” 待准备完毕,寂缘注视了一眼这边的方向。她似乎并不是在看着易罔这个人,视线要更高些,在看着墙壁似的。易罔不由得也回头看,没看到值得在意的东西。他也并不想过分在意,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始说: “首先吧……有一点好消息是,我们的立场应该是和魂梦他们在同一阵线上的。” “嗯。” 林寂缘簌簌地开始活动她的笔,她的握笔姿势并不标准,更接近于“捏”的架势。而她的字迹也挺有特色,整体看起来不会过分混乱,但都是以连笔为主。她并没有专门练过书法,在一般人中,算是很好看的字迹了。 “……不过,这算是好消息吗?和宁魂梦一同什么的,我反正是难以想象。” “你非要钻细节的话——假如我们是相反的那一方,我依然可以说‘站在相反是件好消息。’” “既然这样你一开始就不要说什么好不好消息啊。”寂缘轻笑,语气中充满了戏谑,还有一丝隐忍,仿佛下一秒就要真的笑出来。“抱歉,哈,你继续。” 易罔是知道这家伙的性子的,所以虽无奈,挠了挠头后也只是傻笑应对。笑过之后,他接着说: “你知道她的目标……她的敌人是谁吗?” 摇头。 “是阮季。” 林寂缘先是淡定地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个名字,然后才瞥过视线,事实上并不置信: “你是说,我们这个名义上的校长吗?我对他倒是没什么深刻的印象。” 也是,对于林寂缘而言,现在的话题可能萦绕着不明所以的氛围吧。易罔只是按照他自己的理解在陈述事实罢了,而寂缘所说的“没印象”倒一样是事实,想想还有些尴尬。 “因为表面上和‘易罔’和‘林寂缘’是不存在联系的吧……”易罔能够理解寂缘的感受。想也知道,她这个时候心里想的肯定是“怎么突然会提出这个名字来。”认识了这么多年,猜她的一点点小心思早就难不住易罔了。 “说明话。”寂缘不屑,“我‘很讨厌’……啊,‘不太喜欢’你这种吞吞吐吐的态度。” “……除却同样是世家的继承者这唯一的优势以外,只考虑我们自身的话,确确实实是毫无用处。” “这听起来挺伤人的呢。” “我在说大明白话啊。”易罔笑笑,伸了个懒腰。感觉聊着聊着会一直聊到后半夜,他向寂缘询问有没有咖啡或茶之类的提神饮品。接过她递过来的罐装茶饮,喝了一口后,他皱眉。 “嗯?怎么了,表情都扭在一起似的。” “有点……苦。”易罔痛苦地闭上眼睛,紧闭着嘴,舌头在口腔里面舔了好几圈,企图用唾液冲淡这份难忍的苦涩。这甚至不是正常的茶水应该有的程度,他突然想起来之前喝的那个水壶。 “是吗?”寂缘拎着罐子看了看标签,自己也尝了一口。“我觉得还好……你难道是小孩舌头?只吃甜食的那种。”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抛出这一句后,易罔别过头,手掩着双唇,真真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水壶和罐装饮料……共同点只是“都是液体”。易罔用坚强的意志力回想了一番。一个是变质了的有异味的白开水,另一个则是苦涩过了头的茶饮……他的脑子里并没有联想到特殊的事情,于是暗暗记在心里。虽然不可思议,但也许那个人会知道些什么。 “咳……说回来。” 为了不在茶水的话题上过多纠缠,免得寂缘觉得异样,易罔干脆利落地把跑偏了的话题引回正路。 “我问过魂梦,问她为什么要和阮季对峙。” 见状,寂缘摇了摇头,重新把本子端好,开始继续记笔记。“原因呢?”迟迟不听易罔的后文,她接话,询问。 “……我至今也不敢相信啊。她说是因为‘仇恨’这种简明扼要的理由,不过我一直觉得她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原来这样的人也会恨的吗。” “就算是圣人,也不可能一丁点的消极想法都没有吧。”寂缘悠悠然道,确实这个观点不能反驳。“……虽然我并不觉得她有你说的那么伟大。” 对了,寂缘她和魂梦之间的关系并不好。这肯定是寂缘单方面地挑衅吧,说出来显得有些自大,可能理由就在自己身上。寂缘和魂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像自己就在场,那时候的气氛……难以用语言形容。 易罔打了个哈欠,毕竟很晚了。 “听说是很严重的仇恨啊,是我们这些人难以想象的。” “……‘听说’?也就是,你不知道具体的缘由吗。” 他点头,用袖子把眼角的生理泪水擦去。 “是灭族之仇。” 这句话给出以后,气氛突然变得更加的沉重。看林寂缘记笔记的手竟然停滞,目光也愣住。刚换好的灯管颜色发黄,照在脸上,视觉给人的感受竟像是在发白,总之脸色很差。 过于宁静的黑夜,会带来难以掩抑的压抑感。静坐久了,仿佛空气都沉闷,难以难以喘息。因为一些特殊的缘由,即便是夏日,外面的环境中也没有哪怕最轻微的一声鸟鸣虫叫。过于冷凄的世界,一切都死绝了一般——虽说是消极过分了的想法,意外地和现状很是贴切。 “……我想了好半天,如果是灭族仇的话,应该算是时代事件吧?”寂缘终于开了口,“虽然也可能是因为名气不足……但就算我不太想承认,我也是能看出来那个宁魂梦很不一般啊……‘宁’这个姓氏,我不记得有出名的家族。” “这个嘛,只是因为她更名换姓了而已。” 林寂缘的直觉还是一如既往的准确,这让易罔有些羡慕。他明白直觉只是粗浅的一方面,更多的需要逻辑和想象力作支撑,若是这么想的话,似乎更加佩服了。 “然后吧,她看起来顶天了也就二十岁,把年代推回去……是大尸潮的年份啊。” 新历一百六十年整,出现了大尸潮事件——那都是他们出生之前发生的事情了。虽然她这是正常人都会有的思路,但很遗憾,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而她既然把分析的过程说出了口,一下子就能知道她从哪个节点开始考量出错。这不能怪她,在没有告知的情况下,的确不可能猜出宁魂梦的正确年龄。 “遗憾的是,和大尸潮没什么直接关系——魂梦她啊,已经是两百多岁的人了。” “什——!”“啪!” 她手中的笔记本凄惨地落在了地上,笔也没捏稳。地面上骤然出现了一个七扭八曲的纸摊,和一个足以说明笔已经作废的墨印。那笔是水性的,破损之后还在漏墨,把粉红色的笔记本封皮都污染了,彩虹白云简直已经成了雷暴前夕。 林寂缘匆匆忙忙蹲下身子去收拾残局,她明显还停留在震惊的阶段,以至于在捡东西的时候,将更多的墨汁染到了她自己的手上。 “你、你说什么傻话呢……别开这种恶俗的玩笑啊,一点意义都没有。” “但你还是很吃惊啊,说明你其实是相信的吧。” 若是不相信,顶多就是一个嗤之以鼻,怎么可能会造成这样的局面?易罔静静地看着她收拾,想了想,去拿了抹布并找到了医用酒精,这应该有助于墨痕的清洗。 “我……我只是觉得,你不会一直都在骗我的……你说的……是真话吗?” “没理由骗你啊。就算是想骗,我也应该取一个更贴近的数字不是?没必要给出一个难以置信的数值吧。” 有了酒精的帮助还是挺快的,三两下收拾好残局,易罔悠悠然又道了一句: “寂缘明明早就死了,还能站在这里——相比而言,我说‘那家伙是个两百岁的不死之人’,也没什么难以置信的不是?” 这句话威力十足,只见寂缘本还留有一丝不置信,听到之后只能继续沉默。隔了好半天,她才问: “……我想起来,你之前说,我们的事情是‘干扰了正统的一条败坏的支线’。” 易罔点头。 “难道……是因为我吗?” 还是点头。 咳嗽两声后,易罔挠了挠头,傻笑两声,说: “是我在缠着魂梦吧。她本来可以不管你,直接做她的事情就好。我请求说‘能不能让寂缘恢复正常人的样子’,她同意了,然后就拖到了现在——本来按她的预算,可能那位仇家早就已经解决掉了吧。” 林寂缘靠在墙边,这一回真的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