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把‘不知道’三个字说得这么铿锵有力,行吗?”寂缘无奈地叹了口气,目睹易罔的奇怪行为之后,简直不知道该为此担忧还是借机嘲笑。 “啊啊,真是难过。”易罔没有回应,显然还没有从蛋糕被打翻的状态当中回过神来。他如此怅然,以至于说话都口齿含混,所幸多年来累积的了解让寂缘有能力从他的舌头当中抽出完整的话来,这才没有给交流带来过多的障碍。 “易罔……这个蛋糕,是谁做的?” “我期待了好久哇……从提出请求开始,起码已经有半年了吧,这么罕见的机会我却……!”他完全答非所问,或者说已经沉迷在感伤之中,再也听不到旁人的言语。 易罔怔怔地盯着垃圾桶里的东西,盯了老半天,等得寂缘都不太耐烦。林寂缘左思量右瞄准,最后决定用强硬而粗暴的手段唤醒他的神志。 她深吸一口气,以此蓄力。“唏……嘿!”一拳捶上易罔的右肩,并借着冲劲猛推,试图将易罔掀翻到料理台上。但寂缘此时气力毕竟不足,易罔再怎么说也是个男性,因此这一推造成的结果,只是两人都踉跄了几步罢了。但这很有效的给了易罔一个警醒,他若有所思地挠了挠头,转过头来对着寂缘傻笑: “嘿,嘿嘿……抱歉啦,我有点伤心过头了,好像。” “我建议你把‘好像’两个字撤回去……唉。”寂缘觉得头疼。这头疼不来自生理,而是心理。该怎么说呢,感觉跟易罔聊天多了以后,心理素质居然会有十分显著的提高——这绝对不是夸赞。 “对了,刚才寂缘问,这个蛋糕……是洛学长做的喔。” 在脑中搜寻半天,她果然只认识唯一一个姓洛的。但……近半个月没遇着过了,这也不会掩去寂缘对那个人记忆:首先那个洛谁谁已经在瘟疫事件中发了疯,其次,半年后的七月初,他还被自己给…… 自己当时对他做了什么来着? 只记得是做了过分的事情,具体的内容已无法回忆。脑海中闪过一个血流满地的景象,但那血没有真实感,甚至比颜料还要更像颜料。兴许是记忆混乱的缘故,寂缘这时候才发现,不管回想到哪一段记忆,她都没有办法把完整的场景构建——而记忆力正常的人,肯定不会有这样的困扰。 “……洛桓?” “嗯嗯,到这个时候,作为学长的他应该已经毕业了吧。” “已经到了暑假嘛。”寂缘并不反对这句话,但总觉得很是别扭,也说不上是哪一块出了问题。“他……原来是会做料理的人吗?连蛋糕都会做呢。” “洛学长的厨艺超棒的,我敢说至少在我认识的人中,肯定是前三——其实也是因为我自己不很擅长吧。当自己不擅长的时候,看旁边的人就都觉得很厉害了。” 易罔又犹豫了几阵子,终于悠悠然从厨房里退了出来,并把门“哐”地关上,很不显再回头看一眼了。至于吃不吃饭的问题,他重新从橱柜里取了方便食品和零食,把清爽的少糖果冻留给了胃口不那么好的病人。 …… 从康复的速度判断,这的确只是普通的一场感冒。在那个奇怪的家里借住了两三天,七月二十五日的今天,寂缘判断自己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 “……呐,易罔,我稍微有点在意。” 这段时间天天都能看到易罔,而且距离还通常近,差点让她产生了两人已在同居的错觉。她当然知道这是多想了,而几天下来,最让她疑惑的,果然是: “我觉得……我最近的记忆力,一定,有点不对劲吧……”她揉了揉太阳穴附近以作抚慰,“不是单纯的记性差……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不该忘的事情。抱歉,就算对你说,好像也没多大用。” 自己的记忆,总不能去问别人吧。但只是把身上的异常告诉给他,也有种终于把话说出口了的舒畅感。寂缘并不是经常找别人倾诉的类型,而且说实话她也找不到对象来倾诉,所以这几乎算是第一次对别人诉说……意外地好像不赖。 “比如?寂缘觉得忘记了什么?”易罔很镇定,对于记忆力失常的说法并没有惊讶的表示,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他温柔地问,温柔的语调和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很搭,但总算比吊儿郎当的样子帅气了些。 “既然忘了我还怎么跟你说啊……”寂缘摇头,觉着这个问题有些好笑。“唔,非要说的话,七月初的时候,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吗?我只记得从榕村回来以后,正式放假前,好像有在……哪条街上见过什么人……是谁来着?” “……谁知道呢。”易罔微有深沉,但旋即恢复了常态。他的眼睛还是亮闪闪,从瞳子中仿佛能看到太阳。而今天的天气确实,即便以夏季为前提来考量,也是明亮得过头了的情况。晴朗到看不到一丝云彩,惨白色的天空亮堂堂的照着,搜掠一番,天上倒是看不见真正的太阳。 可能是抬头的举动被易罔注意了去,只听他一声轻笑,道: “天色真好。” “是啊,我挺喜欢亮堂堂的感觉呢。”寂缘也认同,她并没有发现,当易罔说天气的时候,他的手不经意间有握拳,用力紧到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浮现。这份紧张转瞬即逝,以至于易罔连语气都掩饰得完美,听上去如同真的在夸奖。 “对了,寂缘,你说记忆力不对劲的话——我问你几个问题,怎么样?” “诶?可以倒是可以。”寂缘顿了片刻,然后觉得这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方法。他们找了一处树荫,撩了撩草地的表层便席地而坐,也为今天的闲逛带来一份暂停,歇歇腿。 “就拿‘人’来举例子的话,寂缘能想到几个学长呢?和我们有交情的都算,即便只是照面。” “这个嘛……洛学长一个,还有……还有……啊。” 记忆深处,有一位女性,想不起脸长得什么样子,但潜意识里有种危机感,说明肯定和她关系不好。然后记得这位女性的名字是两个音节,念起来好像都是仄声……但就是想不起来。 “不对,明明,明明肯定还有一个的……”寂缘闭上眼睛好好思想。她做了好几轮深呼吸,以期望自己用最平静的心态去回忆。然而她无论怎么静心,都无法挖出深处被掩藏的记忆。 “第一个问题就卡住了吗。”易罔在一旁叹了口气,他倒是表现得游刃有余。“还需要想想‘事件’吗?比如:记不记得榕村的时候,那两位是怎么死去的?” “诶?榕村……?李……什么,他们死了吗?” 易罔偏头,无比平静地和寂缘进行双目对视。片刻后,余光里扫到他的嘴角上扬,眉目也舒展,心情似乎格外地开朗,尽管不知道这份开朗的诱因。 “这还真是够麻烦了。寂缘,现在还会不会头痛头晕之类的?” “这倒是没有,我觉得我的生理状况是唯一能安抚心理的因素了。要是我连身体都不好,那我还真就是没救了呃吧——话说回来啊,我的记忆力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易罔露出一副“你问我吗?”的神态,他轻松地摆了摆手,抬头透过树叶间隙望了望惨白色的天空。又休息了片刻,他站起来,相当有风度地朝坐着的寂缘伸了手,把她拉起来。 “……你怎么了,这是?” 易罔从来没有展示过所谓的绅士风度,至少肯定没有在私人场合。他突然来这么一出,因为过于诡异,寂缘反而高兴不起来——但能握一握他的手,还是不错的。 “心血来潮不行吗?”他轻飘飘地落下这句话。 作为夏天的主力军,七月份可是名不虚传。酷暑之下,唯一的安慰是风比较多。然而空气本就燥热,即使吹风,这风也多数是热的,并没有显著的降温功用。 “风好大,突然。” 在树底下被风吹了,意味着这棵树也肯定经受了洗礼。却并没有听到树叶被吹奏的动静,还是很安静,只能听到两个人的说话声。 安静是极好的,没有噪音的当下,用来享受恬静真是再适合不过。过于静谧的氛围让寂缘产生了种错觉,仿佛再靠近哪怕只有半步,都可以一个不落地听到易罔的心跳声——这个想法有些大胆,所以林寂缘再度摇了摇头将它驱散。 “是啊,好在我是短发,被吹了也没关系。” “你的性别毫无疑问是‘男’吧。头发的话题,至少也应该是我说才对——不过我扎起来了,影响不大。” “你这么说确实有道理啦……走吧,在同一个地方呆久了,一个不留神会中暑的吧。放松警惕的缘故。” 保持走路和停下休息,确实后者中暑的可能性会更大。寂缘点头,两人继续沿着街道漫步。 “真安静。”寂缘打了个呵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