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易罔神清气爽的傻样子,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通过连续的一串咳嗽来清理嗓子里淤积的痰液后,林寂缘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胸腔偏上部,之后再说话的时候,感觉没那么容易被咳嗽制住了。 “你到底‘能’说多少吧?” 易罔接着傻笑,笑笑笑一直僵持着同一幅表情。寂缘也是佩服自己,换作其他没什么耐心的人,估计早就选择性失明,将易罔的脸庞当成是完全不存在。“因为我是半个局外人啊,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总不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瞎说乱讲告诉你吧。” “……我说,你至、少也不应该卖这么多关子,你知道吊人胃口是多么令人反感的事情吗?” 少许的安静之后,是易罔的又一声轻笑打破了局面。笑过后,他站起身子,满满地伸了个大懒腰。使力之后嘴巴里还会有“哈——”的一句长啸,光听着就知道他伸得有多舒服。之后他似乎是微有缺氧,呼吸稍稍急促,但不影响正常的说话: “寂缘,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身边人’会这么少?” “什么意思?” “唔,比如,如果我现在希望你能指出熟人的名字,你能想到的有几个?姑且不说是不是事件相关,总而言之,你这几个月来,见过的所有包括陌生人在内,一共有多少?” “所以……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管了总之快想!”见寂缘的态度并不十分配合,易罔难得地对着她一句吼。这吼声来得急促,气势也汹汹,震得林寂缘这个感冒户的耳朵一通闷沉,险些造成了耳鸣的后果。 算是被易罔的大嗓门给吓了一吓,寂缘呆愣,然后搬起手指开始点数。 “我们两个、姓宁的、学长两个一个姓阮一个姓洛、榕村时候的成繁姐李业哥……还有……还有……” “想不出来了吧?” 并且不能纯粹用“不善交友”来解释。正如易罔前句话所言,再怎么说,平常走路的时候擦肩而过也总该遇上几个陌生人,但一通回想,每次走在大街上的时候,身边根本没有人。唯一一次有人烟,还是在最后的葬礼仪式之上。 “这……这又怎么了吗?只是没有人罢了,人这种东西,有和没有区别又怎么可能会大——” “——我不太能认可你这个观点啊,寂缘。”易罔打断,他摆出了十分坚决的态度,表明了他们的三观在此处并不相同。“没有人就不会存在感情这种东西了,寂缘难道很喜欢空荡荡吗?……嘛,如果没有感情的话,当然‘也’就不会觉得空荡了呢。” 林寂缘连连摇头,“什么跟什么啊,你这是乱发散。我才没兴趣和你聊什么大道理。” “咳咳。”见状,易罔装作抢了口水,做两声极为虚假的咳嗽。“说回来说回来——寂缘不觉得,周围太安静了吗?” “安静点不是好事?” “你这——绝对有社交障碍吧——当我没说。所以寂缘你确实不觉得,‘只有几个人的世界’是件不合理的事情咯?” 林寂缘也想站起来,但以她的身体状况,维持说话不磕巴已经差不多极限,这个举动自然是失败了。“‘不合理’?怎么不合理了?所谓世界不就是永远围着一群人在转的吗?这样的一群,有固定的几位就差不多了,你还想要几个?” 尽管依然是口上倔强,但这种标杆性极为明显的话已经能够十分有效地说明寂缘的立场,因此易罔也不继续纠结,而是换了个话头接着说: “是是,寂缘不觉着奇怪就好——虽然我已经烦透了这个‘人已经死光了的世界’。” 这句话犹如抛下一个重磅,让寂缘十足地疑惑。然而不等过半秒,易罔像是很不希望被打断,紧忙道: “开玩笑的啦——”他眨眨他的清亮的眼睛,“——我还没厌倦呢。” 本以为这所谓的开玩笑,意即是指“人死光了”这个说法,没有想到居然是指的“厌倦”一词。寂缘不禁皱了眉头,并不是很愿意相信,面前的这个人是她认识的那个……但想一想,易罔表现得和记忆中不同,已经是从很长一段时间前就开始的了,直到现在为止还抱着那最后一丝丝“熟识”的念头,是寂缘太过自信,甚至可以说是自大。 “……我说啊,见不到其他人,和‘死光了’并不能画上等号吧。” “你说的倒是没错。”他认可,“而且,狭义上,至少‘世界上的人’还没有绝迹——不过这也得看是‘哪一个世界’了。” “从刚才起你就一直神神叨叨的了。”林寂缘揉了揉太阳穴附近,揉的时候觉得有些安静,而后意识到,手指上居然没有额动脉传来的脉搏。“之前什么时候也遇到这种情况来着……易罔,你能不能……说人话?” “我只是在说实话罢了。”易罔的语气听起来很愉悦,天晓得他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寂缘,说点其他的事情怎么样?——比如,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我暂时没有兴趣和你聊过去——” “大概是小学前吧,被家里人拉着练术法的时候,那会儿可是——” “喂!你在听我说话吗!”“——辛苦得很呐。我还好,因为我家的比较好掌握。寂缘你不是很反感来着吗,最后导致都高中了,还是控制不住你的血脉。” 易罔自顾自地一通演讲,完全不把寂缘的反抗看在眼里。这引来了寂缘的一阵不满,她虽然没力气站起来,手臂的力量居然还足够她抓起桌上的空水杯丢出去。水杯的移动轨道一点都没瞄准,在打到易罔之前就已经落了地。 但并没有听到砸地板的动静,因为它被一个更吵闹的音素给覆盖,那是: “哔哔——哔哔——”一共十二下。来源是钟表,原来是午夜报时。 “都这个时候了?”易罔瞥了眼钟表的方向,等过十二声,他重新捡起被打断的话,但没有捡起地上可怜的杯子:“明明是超危险的遗传呢,你都不多在意一些的吗?” “我——”“啊啊,我才不管你‘为什么’不在意呢,反正就结果而言,真的是给我们添了不少乱头了——使用幻术的林家人,从几百年前开始就是这样了呢,和他们关系近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这个易罔到底想要说什么!尽管不知道他说这种话的目的,但很明显,他表现出了十足的鄙夷态度。终于在这一串之后,他的话头有所止息,寂缘才终于能成功插上她的话语: “遗传这种东西又不是我能控……不对,你为什么一定要说它危险……也不对,凭什么关系近就没有‘好下……’啊啊,烦死了!”却不知道第一点应该指摘哪处。 “嘿嘿。”易罔使出了他的标志性神情,“寂缘可以慢慢理,我等你。”静等着林寂缘理清楚她的思路,将想要问的问题排出个先后顺序。 “易罔。” “嗯,说吧。” “你刚才说的那个……‘小时候的事情’,是哪一件?” “喔,不愧是寂缘,果然转移话题的办法在你身上用不通呢。” “那当然,这招是我用剩下的——所以,是哪一件?” 易罔除了喜欢研究历史以外,他自己在生活中并不是一个念旧的人。连被询问的时候,回答得都不太情愿,更何况他这次居然是主动提起。这变相说明他想说的这件事一定是很有价值,或至少和目前的场景有所相关。 易罔挠了挠头,他又一次看向时钟,对时间很是在意。因为他的目光,寂缘也不自觉将视线追随了过去。那是一盏电子钟,包括日期也有注明。而现在已经过了零点,所以日期已经跳转到了二十二日。 ……等一下,已经是这个日子了吗?林寂缘完全想不起来,前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说个好消息怎么样?你还记得这个吗——?” 易罔掏了掏他的口袋,拿出来一个透明的雕塑样的物什。那东西很小件,一只手刚刚好能握住的大小。 虽然不知道易罔突然提起这个的原因,但林寂缘身为此物的制造者,当然是对此有所印象。那是一小件冰雕,是今年年初送给易罔的。因为易罔喜欢动物,所以冰雕的原型是易罔家里养的一只犬类。 距离上一次提到这个玩意儿,仿佛都已经隔了好几百年一般,真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干脆地把它亮出来——他一直带在身上?平时怎么没注意到? “记得倒是记得,我可是作者啊——然后,你想说的事情,就是这东西?” 易罔郑重地点了点头,态度极为端正,他说: “我这个鬼记性的人都还记得这小东西的存在,是不是很厉害?” “……那个,这和现在的状况,有什么联系吗?” 还以为他要说多么重要严肃的事情,没想到居然是在讲这个东西。说心里话,易罔能惦记着自己送的小东西,她应当为此感到开心才对,然而真没想到,她居然会有“易罔为什么要记住这种事情”的感受,这着实奇怪。好像送礼物本身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价值一般,照理来说,当两个人拿着对方送的礼物并以此展开聊天的时候,应当是十分感慨并幸福才对,眼下可谓是和这个预想完全相反。 “其实吧——没什么关系,只是我想说罢了。” “哈?”寂缘露出了一副“你在逗我吗?”的表情,并且她也把这句话直直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