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到了未时,柳如歌倦倦的靠在榻上思量着那梅公公的事。菘蓝拿着食盒进来,把花样百般的东西在桌上一一摆开。她眼睛都没抬,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阿遥晌午领了命,亲自去请那梅公公。没了她,菘蓝也不知道怎么劝,犹豫了半晌,把餐具茶水都摆好,行了个礼下去了。 转身出门,正看见阿遥带着三五个人,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往院里走。她自己手上拿着不大不小的匣子,习惯撑起一副严肃模样的脸这回却是真真切切的黑的吓人。菘蓝迎过去,正想要说什么,就看见阿遥投向自己的眼睛里还带着尚未熄灭的余火,连忙闭紧了嘴。 “王爷在里面吗”语调又直又快,声音倒是很小。 “嗯嗯嗯”菘蓝连忙点了点头。 “可用了午膳?”悄声问道,却依旧是可怕的语气。 “没”菘蓝说的同时摇着头,努力然自己的回答更加利落。 阿遥抿了抿嘴,甩了甩袖子,“那我一会再来”,说着转过身就要走。 “别啊,姐,正等着你去劝呢”菘蓝拽住她的袖子。首要任务哄好阿遥,其次伺候好王爷,最后才是自己所谓的男子气概。 “劝什么,只怕王爷气的更吃不下饭”阿遥皱着眉头扯了扯被菘蓝拽住的袖子。 “怎么了呀”菘蓝仔细的打量着她的神色。 “还不是那个太监”阿遥控制不住的放大了音量,最然还是普通人耳语的声音。 “可是阿遥回来了?”下一秒就听见背后的房门里柳如歌轻声问道。 阿遥刮了菘蓝一眼,转身进了屋。 柳如歌从榻上抬眼,就看到阿遥绷的紧紧地脸,心里就觉得好笑。 “他可是说你什么了?” “属下早都习惯了,只不过没想到他一个太监也…”阿遥声调越来越高,像是气梗住了,索性就不说了。 她不说柳如歌也能了解,阿遥从小在乔国长大,行为举止自然在华国多受非议。可在她眼里,明明百无一用的男人不在闺阁里乖乖的幻想未来妻主,竟然抛头露面的当官做起买卖才是大不敬。 她十几年都在练武,何况又心思耿直。可越是心思耿直便越容易毫无所觉的相信周围的标准。柳如歌也无意去说她,只觉得她还毕竟还年轻,跟着自己在华国待几年早晚会懂。 “行啦,知道我们阿遥不会因这等小事生气的,到底怎么了?”柳如歌语气还是那么柔和。 阿遥听见之后脸色缓和几分,拿着匣子的手抬了又抬,不知在犹豫什么,目光时不时地瞟着柳如歌的脸。 柳如歌笑着看着她。 她抿了抿嘴,一伸手,把匣子递过去,“随着圣旨的赏赐,让人搬去侧间了。这是梅“大人”特意让我给王爷带回来的“贺礼””。 柳如歌伸手接了,放在自己的膝头细细的打量着。紫檀盒子,嵌贝掐金,镶着翡翠红宝拼出一片的花团锦簇,不用细想都能知道是哪里来的妖孽。 柳如歌挑了挑眉,拽着那如意云的金拉手打开匣子,入目的就是一片娇俏的淡茜草红。 柳如歌几乎能想象到那一瞬间自己的脸一定也黑了黑。 伸手把那一团粉色捞出来,单罗纱带着微微凉意,流水似的从指间划过。匣子里还剩一件花卉樗蒲纹的淡绯褙子,衣襟上绣着一团团盛放的合欢花,和那茜粉相映成趣。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哪来的胆子!真当她是个好拿捏的? 这本来没什么,但送给她,就是意有所指! 母后在世的时候从不让原身做女子打扮,也从不让她学女子的娇柔的身姿。原身从小便习惯一身青蓝长袍。 柳如歌刚穿来的时候,总是想到那些不得不穿着一身正装,不苟言笑一身冷漠才能被其他人重视的女白领。后来觉得长袍洒脱自在些,也就习惯了。 刚刚被玉旨钦点宜笑,这时候突然看到这么件衣裳,纵然它做工精致价值不菲,还是像被人硬塞了一口某物般的感觉。就像,新工作上班前一天,收到老板送你的一件低胸露背装一样不可描述。 好,很好。 早知道匣子里是何物的阿遥一直站在边上,紧紧地盯着柳如歌的脸色,却见她脸黑了半晌,反而勾勾嘴角迁出一抹笑来,忍不住抖了抖。 柳如歌没那么容易生气,或者说她没那么容易因为生气什么都不想。如果他是一心想要讽刺自己,那要么就是自己地位已经低到连太监都没能不放在眼里,要么,就是这个太监是能以“邪魅狷狂“留名史册的一代佞臣。目前而言,这两种可能都过于夸张。 扣上匣子随手的扔到一边,“都安排好了?” “申时,归山林堂。“ 申时的邺城,如过去的每一个初秋一样吹着微凉的风。 归山林堂后院的徽榭里静静地坐着一人。等了有一柱香的时间,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低头抿了口茶。身后的人却小心翼翼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那里伺候的不仔细,便被这活阎王扒了皮。 杯里的茶空了,他连忙走向前去,急的撞到了一边的八角凳腿上生疼却半点不敢显露分毫。拿着茶壶的手越发的抖起来,壮着胆子瞟了坐上的人一眼,却正看见他脸色阴沉,一张煞白的脸猛鬼似的骇人,一个激灵茶就撒出去几滴。 坐着的人嫌弃的皱了皱眉头。 他吓得脸色和那座上的人不分上下,砰地一声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只是磕头。 “梅公公这是演的哪出好戏呀”呢喃软语似的声音传到水榭里。 梅公公黑着脸冲脚边的人摆了摆手,那人飞快爬起来退到一边。 柳如歌笑盈盈的往对面坐,海沫绿的织罗深衣外罩着雾似的燕羽灰衫子。 他看了柳如歌两眼,笑的让柳如歌有些不忍直视“奴才送的薄礼,可还入得了眼?” “难为公公一路从京城到这里来,本来一个女子约见公公于理不合,但到底你我都算不上普通的男女,特意为公公设宴犒劳,公公一路风尘”柳如歌就像是没听到他的问话般自顾自的说着。 梅公公听到这句话,咬了咬牙,笑道“公主哪里的话,都是老奴分内之事啊” 他这公主叫的太过明显,倒是让柳如歌寻思起他这般作为究竟是不是父王背后示意。 “来人”,柳如歌转身喊来店里的小二,“路上听说这邺城龙舟鳜鱼,滑溜贝球,酱焖鹌鹑皆是绝品,且都叫来尝尝” 小二答了声诶,便飞快的跑下去布菜了。 “瞧瞧我这记性,好歹公公也是伺候了母后五年的人,竟一点也不知道公公都好些什么”柳如歌转过头对梅公公说道,“只记得小时候一次,母后赏了冬瓜蜜饯,公公很是高兴。” 听到这么一句,刚刚伺候的小太监,才恢复了点血色的脸又被吓得煞白。 梅公公脸上的笑意更深。 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个刚刚到皇后身边没有见识的小太监,可怜到得了宫里没人要的蜜饯都能控制不住的笑成一脸傻相。狠狠地捏着手里的茶杯。柳如歌却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拿起眼前的杯子,抿了口茶,十分满意似的笑弯了眼睛。 直到桌上布满了饭菜,两个人之间都没再有什么交流。 “公公请” “王爷请” 梅公公低着头吃着东西。不过一会他就发现对面的人时不时的瞥向自己的眼神。还想要自己给她布菜不成,心里冷笑一声不懂声色的接着吃自己的菜。 可那目光实在的太过灼人,他放下筷子,看着柳如歌,笑得没了眼睛,“王爷可是觉得这菜不合口味” 柳如歌似乎在愣神,半晌摇了摇头,低着脑袋看着桌子上的山珍海味,“北疆那里寻得到这些吃食” 梅公公听了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眯着眼睛笑。 柳如歌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的谋划能有几分的用处,但怎么还是要把戏演下去。 眼神里带着几分迷茫的抬头看着梅公公,下一秒又低下头去,筷子在碗里搅和着,却什么都没往嘴边送。 “王爷有什么事大可以吩咐奴才” “没有”柳如歌抬头惊讶似的飞快的瞟了他一眼,低下头笑了笑。 梅公公也没理她,夹了一筷子鳜鱼,吃的时候又发现柳如歌直直的盯着自己看,心里有几分不耐。 柳如歌把握好火候,轻声说道,“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声音几乎就要消逝在风里,梅公公笑着抬脸想要随口安慰几句。却看到她匆匆低下的脸上,眼里盈盈的水色,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柳如歌还是抬起脸来,直直的看着眼前的人,微微蹙了蹙眉头,有几分失神的样子。 “时雨哥哥” 梅公公怀疑这初秋的晴日里是不是炸了响雷。 他本来没名没姓,跟着的老太监姓梅,他便跟着姓梅。后来跟着皇后去了王府,被才学了诗的小王爷拽住,取了梅时雨的名字。小王爷笑眯眯的叫了他时雨哥哥,他当时吓的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 那时候他以为那是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了。 皇后是个不易亲近的,但却对他信任,每次去王府他都同行。次数不多,他又只在边上低着头伺候,记得的,只是每次躬身伺候王后上了马车,她站在门边红着眼眶却咬着嘴一脸执拗的模样。 若不是管着先皇后手底下的那些人,他也爬不到现在的位置上。他对皇后是存了几分感激的,可这几年过去了,那几份感激早就不值得他去做任何的事情了,他需要做的只是把手里的东西抓牢。 而她的女儿,是个变数。 “这几年,北疆的日子虽有将军照顾,也说不上个好字,我尚且如此,何况时雨…” 阴险,卑鄙,尽管心里提醒着自己对方可能是故意的,梅时雨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筷子,极有韧性的竹筷在他手里弯成了诡异的弧度。 “也不知道父皇可一切安好…”柳如歌一边说一边举起了茶碗 何妨告诉她?依皇上的意思,她未必是个不值得利用的。 “王爷放宽心,多年未见,皇上天天念叨着,盼着二女儿回京呢” 柳如歌眼睛里带上几分惊喜,茶杯掩住的嘴角上却是勾起了微笑。多少要达成些共识,利益条件才好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