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相的别苑里,此刻颇为热闹。
昨日沈蔻崴脚后又慌忙逃命,将伤势拖得颇重,哪怕江彻亲手敷了药膏,那只脚腕还是肿得厉害。且她惦记着蔡九叔高徒做的吃食,一时间也没舍得离开。
不过毕竟是客居在谢家,若迟迟未归,难免会令谢无相担忧。
斟酌过后,便请仆妇送了个消息过去,只说她有事在外,明日再回。倒是戏稿不好耽搁太久,沈蔻纵工于文辞,对宫商曲调却不算精通,若能将精于此道的苏姑娘请来,那些存疑之处如何改动,自然会有头绪。
谢无相听了,觉得这法子不错。
遂让曾俭和苏姑娘连夜赶到了别苑。
等今晨沈蔻回去之后,几人便在水殿围桌而坐,挑出戏本里拿不定主意的地方,让苏姑娘唱出来,试试不同强调文辞的韵味。
苏姑娘闺名苏念,是芙蓉班的当家花旦,正当妙龄,人长得漂亮不说,那把嗓子更是万里挑一。白纸黑字的词文由她唱出来,那感觉立时就出来了。
犹疑处也由此敲定。
水殿外暖风卷着荷叶香气徐徐送入,靠窗的桌上瓜果清凉,乳酪香滑,几人从前晌商量到傍晚,戏稿上拿不定主意的地方被挨个攻破,就只差最后的十来处。
苏念已经连着唱了整天,却因自幼练出的功夫,丝毫都没觉得累,反而越唱越起劲。
沈蔻素手支颐,眼底亮晶晶的。
秀色可餐,歌喉悦耳,这样的美人上哪儿找去?
回头若得空,得多去戏班捧捧场。
沈蔻嚼着香甜蜜饯,觉得昨日让谢无相将她请来的提议堪称英明。便在此时,原本在厨房张罗晚饭的老伯快步走了进来。
苏念瞥见了,暂歇歌喉。
老伯遂躬身道:“启禀公子,穆王爷来了。”
“谁?”谢无相怀疑是听错了。
老伯也一副没想到此人会来造访的表情,道:“皇三子,穆王爷。就是前年率兵北上,一口气收回六座城池,将北边几处关隘守成铜墙铁壁,把漠北大军打得落花流水,这几年闻风丧胆,听见名字就远远躲着的那位。”
老人家出身军旅,半生戎马,提到这些战绩时隐隐兴奋。
谢无相淡然瞟向窗外。
穆王江彻是哪尊大佛,京城里谁不知道?
他只是没想到穆王会忽然造访。
毕竟襄平侯府跟穆王府素无私交往来,他隐居在药圃中甚少露面,跟穆王那种人更是八竿子打不着。无缘无故的,那位来做什么?心中虽狐疑,却不好怠慢,遂将戏稿暂且搁下,道:“请他进来,就说我腿脚不便,请恕失于远迎之罪。”
老伯应命,去迎接不速之客。
*
水殿外,江彻阔步而入。
见惯襄平侯府烈火烹油的热闹,陡然遇到这么一处幽僻居所,他其实颇觉意外。随着老伯穿过竹林,绕过假山,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秀致的水殿立于湖心,迥异于京城常见的巍峨浑朴,颇有江南园林之灵秀。
青荷隔水,曲廊蜿蜒,描金细雕的门扇动处,几道人影迅速朝他行来。
江彻自然先瞧向了沈蔻。
她换了身茶白绣芙蓉的曳地长裙,身上配了娇嫩的鹅黄半臂,里头纱袖轻薄,触目盈弱。青丝也只拿珠钗随意挽着,耳畔坠了嫣红欲滴的珠子,衬得双唇娇嫩。她的旁边是个锦衣丽饰的女子,眉梢淡挑,姿色不俗。
两人的前面则是被曾俭推着的谢无相。
气度清冷,身上红衣艳烈。
江彻不由眸色微深。
那日郊野里,沈蔻转身同谢无相离去,将他独自留在风里的情形骤然浮入脑海。
这一幕忽然就刺眼了起来。
江彻眉间冷肃如常,在对面几人行礼时,随意摆手示意免礼。视线扫过沈蔻垂落的裙角上,想到她拄着拐杖也不肯消停,心里有点气闷担心,却未表露,只由谢无相引着健步进了侧厅,端然坐入椅中。
老伯冲泡了香茶奉上,苏念帮着端来糕点。
谢无相举杯轻啜,“不知王爷忽然驾临,有何指教?”
“贸然造访,搅扰公子养病了。”江彻知道谢无相的底细,亦知他从不跟谢峤同流合污,心里虽有不爽,态度倒是客气的,“本王今日过来,是有急事找她。”说着话,将视线挪向陪坐在下首的沈蔻,“事情办完了么?”
沈蔻眉间微微一跳。
心说,果然。
江彻此人忙得跟陀螺似的,公事之外空暇甚少,寻常无事不等三宝殿。难怪她方才耳朵尖有点烧烧的,还以为是母亲在家里担忧她,却原来是又被他惦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