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座谈了好一会儿,白起起身告辞,出来寻到裴北辰,瞧见她正摘了听诊器从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里出来,和护士交代着什么,然后又同里面的患者家属嘱咐了几句,关了门。 看到白起时,裴北辰小跑了几步到他跟前,问他:“学长,你和师父说完话了?” 白起端详了一刻女生穿白大褂的模样,笑着点点头道:“嗯,结束了。” 裴北辰小声问他:“那师父没说我什么……吧?” 白起听出她停顿里的犹豫,猜她磕巴想要组的词应该是“糗事”或者“黑掌故”之类,看她一脸旺盛的“求知欲”,白起不禁想:这姑娘到底做过些啥不靠谱的事,能让她紧张成这样? 正要回话时,随后出来的祁笙离先一步叫住了白起,话却是对着裴北辰说:“傻北,给白警官把伤口处理下。” “啊?学长你受伤了?”裴北辰一惊,她一路和白起走来,怎么没看出来。 祁笙离眼神往白起右手手臂那儿一瞟,裴北辰顺势看过去,果然发现他白色制服袖管上有着不显山露水的血迹! 她拿起白起的手正要卷袖子替他检查,白起却似乎有点抗拒地抽回了手臂,淡淡道:“小伤口,不妨碍。” 裴北辰诧异,这制服外套上都沾了血,可见里面的伤口不会小,放任不管肯定会感染化脓。 祁笙离已是见怪不怪了,她咳嗽了一声,“处理好了才能走。” 不容拒绝的提醒,临了却是目光灼灼地扫了裴北辰一眼,那眼神锐利的。 裴北辰算是懂了,明面上她师父是叮嘱白起,实际上却是在敲打她。 她捉住白起的手,凑在他耳边小声打商量:“学长,你就配合配合我,跟我去治疗室清理下伤口吧。要是今天我不给你收拾妥了,师父铁定不给我放假了。” 白起听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但疑惑之际就被裴北辰半拉半哄地推进了清创室。 她把白起指在凳子上坐好,捡了常用的器械放在托盘,一并端到治疗台上,打开明亮的无影灯。然后命白起脱掉外套,果不其然就看到他里头衬衣袖子上一大块仍在蔓延的血污。 她看得眉心一拧。 尔后麻溜地解开他衬衣袖扣,小心往上翻卷,白起却在这时动了动,想要抽手,裴北辰一把摁住他,好声问他:“你躲什么?” 白起盯着她,“你确定要看?” “你不是说小伤口么?我有什么不敢看。” 白起咳了一声,有点不自然道:“也许……不是很小。” 裴北辰瞅瞅白起有点闪烁的眼神,心里明了了的,宽心道:“学长,大伤口我也不怕。” 一边说着一边卷他的袖子,一直卷了四折才将伤口完整暴露出来—— 那是一道很长很深的刀伤,连带皮肉都有翻卷,出血量可控,伤口表层已有结痂,但细看底下仍有鲜红的血液在流动。 她凝神端详了一刻,说:“还好没伤筋动骨,但还是需要清创缝合。” 然后带上医用手套,捡了镊子夹了酒精棉球,先清洗伤口上的血污,完了之后敷麻药、清理创口、开始缝合。 白起一直盯着她的脸,对于她近乎泰山崩了也面不改色的淡定状态,他多少是惊讶的。 连局里那些女同事们见着这种血糊淋漓的场景,都还是要呜呼唏嘘一番,偶尔还有扛不住呕吐的。 裴北辰竟然可以淡然处之。 而且她替他清理创面时的狠准,缝针时的干净利落,让白起不得不侧目,这绝对是久经沙场的老手。 裴北辰此时的内心想的却是:白起那会儿是怎样生生受下来这一刀的,又是怎样带着这重的伤势过来找她,还陪师父唠嗑至少半小时以上? 她虽然可以不畏血淋淋的伤口,可她也是血肉之躯,她曾经失手用剪刀戳破了虎口,疼的钻心,就别说这样用钝器活生生拉开一道口子了。 “学长,你疼不疼?” 白起摇摇头,“还好。”已经习惯了。 “可是,我疼。” “…………” “也许你敷了麻药眼下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可是刚刚我每缝一针,我的肉就疼一下,心也跟着疼一下。” 白起有些怔忪,他没想到从裴北辰口里听到她说疼。 他以为她的面不改色是因为司空见惯。 毕竟医院急诊外科里最多见的就是花式破皮流血、断手断脚,甚至头带砍刀,或者钢管穿肚,像他这样的划拉一道口子的搞不好还不够她看的。 裴北辰给他缝合的伤口包扎了纱布。 白起低头看了看被她处理的妥妥的手臂,眼下已经给包成白白厚实的一圈。 裴北辰嘱咐道:“这两天伤口不要见水,隔天来换一次药,然后口服消炎药,一会儿我给学长开了,去急诊药房把药拿给你。” “………… 你对所有病人都是这样的感同身受?” 沉默了一阵子,白起开口问她。 裴北辰歪着脑壳回忆了一下,“之前没有过这种感觉……应该是只对你才有吧。” 白起心头微恸。 裴北辰想了想又说: “其实在我眼里,放在手术台上的人都和牛羊猪鸡肉差不多。” “…… ……”白起默了默。 “但是学长是我的亲…………额那啥,感觉自然就不同了,嘿嘿嘿嘿。” 白起眉毛挑了一下,问:“我是你的亲——什么?” 裴北辰一激灵,转转眼珠欲蒙混过关:“……亲人?” 白起:“你……再说一遍?” 裴北辰立刻颤巍巍改口:“那那那亲亲、亲……爱的?” 话刚一出口她就呆了:她刚是不是一不小心又把学长调戏了?! 白起先是一愣,继而意识那几个字的含义,飞快地红了脸,那热度迅速蔓延到耳尖脖子根。 他掩饰地咳嗽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茬。 他没想到裴北辰一连几个直球冲他打来。 可其实当事人只是单纯的傻而已。 裴北辰也闹了个大红脸,她忙慌唧唧地岔开话题道: “啊说起来,得亏了师父,一早闻出学长身上的血腥味才知道你受了伤。我师父的鼻子特别厉害,常人闻不出的味道她一下就能辨别出来,跟狗一样灵…………” 白起忽然猛地咳嗽了两声,眼神示意她的身后,裴北辰顺着白起的视线回头一看,正瞅着“鼻子跟狗一样灵”的师父打着背手站在门口,脸上阴晴不定。 祁笙离笑道:“这是在说谁呢?” 裴北辰受到了惊吓,卡顿道:“我们在说、说狗呢,嘿嘿。” “狗怎么了?” “额,说狗鼻子特别灵敏……跟师父一样,灵。” 白起在她身后扶了下额,这丫头四不四撒? 好在祁笙离没接腔,直接走到她身后查看白起的情况,随口问:“白警官,感觉怎样?” 白起动了动打了绷带的胳膊,正色道:“挺好。有劳您挂心了。” 祁笙离瞅了瞅那胳膊,点点头,“那就好。” 又对着裴北辰说:“眼下白警官添了新伤,缺个照应的,明后天就姑且给你放两天假,你就去帮帮忙吧。” 裴北辰听得喜笑颜开,一把搂住祁笙离的胳膊,讨巧道:“谢谢师父!” 又冲白起招呼道“学长,我这会儿给你去拿药,你先休息一下哈!” 然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白起本想叫住她自己去的,被祁笙离拍了肩膀,“病号就要有个病号的自觉。拿药跑腿这种小事儿就不要心疼傻北了,你这紧张她,往后我还怎么栽(使)培(唤)她?” 白起冷不丁被对方戳中心事,一时没控制住面部表情,那冷清紧绷的五官瞬间有点垮塌。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祁笙离喜欢捉弄人? 祁笙离前脚一走,裴北辰后脚就来了,“学长,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白起点点头,起身,一边穿外套,一边随她往外走。他的动作有点大,惹得裴北辰连声制止:“学长,你能不能有点手残的自觉!才缝了针,你动作这大,会开线的好不好!” 白起看着她一脸严肃又担忧的样子,伸出好的左手揽过她的肩膀好言宽慰:“我会注意的,不会让北辰的心血白费的。你不担心了,好不好?” 他弯着身子,脸凑近在她的耳边,声音里透着温暖的气息:“你明天几点下班,我来接你回家?” 裴北辰想了想建议说:“学长,你才下任务又受了伤,应该静养。你明天能休息么?不如我明天下了早班去看你吧,还可以给你带早餐。” 白起手上用了点小力,把裴北辰带进自己怀里,紧紧搂住,他贪恋她身上带给他的,温暖和心安的味道。 他轻声问她:“这样不会累着你么?” 裴北辰摇摇头,“不会的,我精力充沛。” 白起笑起来,揉揉她的头发,算是默许了。 远远看着似乎有车灯,空车的标志,裴北辰早早便开始挥手。临了还不忘继续叮嘱伤残人士:“学长,你刚刚没吃东西,回去后还是吃点清淡的垫底,再睡觉。” “好。” “活动的时候动作小点,睡觉的时候尽量平躺或者左侧卧,避免压到右手伤口。” “嗯。” “今晚尽量忍忍不洗澡。实在想洗澡的话一定要避开右手臂。” “知道了。” “如果做起来实在有难度,就等我去了后帮你。” 白起:“…… ……!?” 裴北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