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溟没骨头一样靠着自家阿花大白马,看他们一个个离开,反手捋捋白马的毛:“这一个个对我都跟看乌眼鸡似的,这是给我示威啊。殿下还说喜欢我的脸,之前还百般撩人,结果都是假的,我受了冷艳,没看他哄人几句,可真是负心薄情人呐。”
前任探花郎半真半假地发愁:“这可怎么办呀,我们的日子不好过了,阿花。吴王并非良人啊,还真不能因为一张脸和皇上指婚就草率定了终身,我得想办法改嫁。”
阿花打了个响鼻,刨了刨土、裴溟继续道:“你看,我好歹也是个监视他们的官,虽然官不大,好歹也是军师的头,更代表皇上的脸,他们就这么把我扔下了。”
他转念一想:“把我当监军太监了?”
阿花点了点头,裴溟就更哀愁了,他翻身上马,悠悠地往大部队走去:“我真的最不喜欢参和这种破事了。”
回去得让司景给我长俸禄。
裴溟就这么琢磨着敲皇上竹杠,一路跟着来到了城前,也不管众将士不是对他翻白眼就是对他撇嘴,悠然自得得很,跟去乐游原春游似的。
当有人忍不出嗤之以鼻时,裴溟摸着马头:“阿花,都叫你不要随便打喷嚏,太难听了。”
蒙受不白之冤的阿花愤然看着用鼻子出气的校尉,愣是把人盯到浑身不自在才正常走路。
大家就这么一路心怀鬼胎地来到了城前,这一路也有些军官暗讽裴溟,不是说他儒生误国就是说他一无所成,只能当个佞臣,靠皇上宠幸横行无忌。
裴溟见招拆招,全都不见血地损回去,后果就是没人理他,都当他透明的。
城墙在望,司玄抬手,全军肃立,整齐站在城下,等皇上龙辇到来誓师祭天。
时辰一到,司景身穿玄色龙袍登上城墙,冕旒被风微微吹动,年轻的帝王垂眸看自己的将士们,他没依照古礼在太庙誓师,而是出宫临城,站在了天下人的面前。
“诸军将士,今突厥来犯,北疆不平。古来西域三十六国,燕云十六州,经年战乱不平。朕登基至今,四海清平,万国来朝。然突厥蛮夷,不知礼节,不明道义。妄寻衅龙兴之地。我朝良将辈出,神兵英勇。更粮草丰沛,金戈利剑。今日出师,有龙啸凤舞,紫霞东来,玄黄四海,万物襄助,安有不凯旋之理?江湖百姓,庙堂众官,皆为尔等助力。三军男儿,桀骜戎士,是我朝砥柱。此去一战,凌烟阁上,必有诸君之名姓。”
自司玄为首,众将士齐齐单膝跪下,高声齐呼:“此征西北,大捷方归!此征西北,大捷方归!此征西北,大捷方归!”
怒吼出的声音绕在战旗旁,随着烈烈寒风直上青云,融入在八荒碧宇中。虎啸般的吼声响彻城门上下,远远似乎能听见百姓们在高呼。
裴溟眯起眼睛,看浮云散去,烈阳当空,终于天光大亮。
将士们的筋骨就像他们穿的铁甲一般,那刀剑砍不断那铮铮的傲骨。他们的誓言并不华美,甚至有些俗套,但是当他们喊出那些朔风也吹不散的话,他们的前路就已经定下。他们会骑着马,挥舞着长剑,一直向前奔去。
至死方休。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司玄气发丹田,朗声道,“此去西征,定破楼兰!”
“祭山川神灵——”
“祭旗——”
“奉太牢——”
三牲祭天,起火燃柴,告知先辈英灵,禀天地诸仙。
“天子赐剑。”礼部的人拉长声音,“吴王司玄,上前接剑——”
司玄一拂衣摆披风,起身登上城楼,跪在司景身前,司景拿起一柄古朴长剑,看着自己的弟弟:“此剑乃上古命刃,为欧治子所铸,其名纯钧。”
司玄听到纯钧二字,竟是一怔。司景故作不见,继续道:“朕命墨枭卫上将军秘密寻之,历经三年,方得此剑,今赐予王弟,愿君凯旋。”
司玄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举手接剑:“臣弟领命。”
司景不易察觉地神色一凝,随即道:“阿玄手下尚缺一副帅。”
司玄垂首:“皇兄明察。”
司景道:“朕之前便说过,要寻一良将与你,今日你便带去罢。”说罢便有一高大男子,自城下缓步而上。那人身穿铠甲,面覆兰陵王面具,腰间配着一把唐刀。在司玄身后跪下。
司玄抬眸,看向司景,司景弯腰搀其他,就在司玄起身的瞬间,司景在他耳侧飞快地说道:“记住我曾告诉你的话,若他有异心——”
皇上的声音很轻,宛如片羽。司玄却听得很清楚,他眸中难得闪过一丝疑惑,但最终还是不动声色应下。
“臣弟不敢忘。”
司景的眼神落在那男人身上,男人的眼睛通过面具,热烈地投过来。司景却在双方眼神交汇的瞬间移开了视线。他拍了拍司玄的肩:“去吧。”
随着司玄带着男人下城墙,司天监起卦,高声道:“大吉——”
宫人捧酒,行至将士身边。司玄举盏,第一杯上祭苍天,第二杯遥祝天子,第三杯下奠英魂。
所有军中士兵都捧起酒碗,端在身前。司玄举起第四杯酒,一饮而尽,向地上用力一摔,瓷片飞溅,随着瓷器裂音,司玄长啸道:“出征——!”
众将士扬手,痛快饮下临行酒,随后齐齐向地上摔去,黄土之上,他们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声:“喝!喝!喝!”
司玄带着副帅回到军中,一直低头看地上蚂蚁的裴溟终于抬头施舍给新来的副帅一个眼光。
号角苍凉声起,三军上马出征,将长安、皇帝和天地都抛在马后,他们向西北而去,这一去生死未卜,有的落个名声,有的却可能连全尸都留不下,但是没有人回头。
没有哭声,没有退缩,只有马蹄声和步伐声回荡在黄天后土之间。
马上的裴溟半抬着眼睛,问那高大的副帅:“不知将军名讳?”
副帅哼笑一声,听上去野性十足:“无名无姓,便叫我——慕炤吧,倾慕的慕,火召炤。”
裴溟笑了:“好名字。”
司玄听见对话回眸,三人目光撞到一起,又同时移开。
此去经年,司玄和裴溟都不知道,命中注定的一切故事,都将徐徐展开。
有生死,有别离,有经纬天地,也有情深缘浅。林林总总,都藏于骏马踏在西去的路上时,溅起的烟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