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手将酒坛一掷,看着那人的眸子,轻声笑道:“吴王殿下,明日早朝见。”
这一笑,倒是风月无边,还真像个多情浪子,随手就敢调戏,也不枉他担个虚名。
吴王司玄也不装了,看着近在咫尺的裴溟,道貌岸然地回了一句:“好。”
到了约好的第二日早朝,裴溟一来就看见司玄穿着朝服,站在最前端。
这大殿上,也不方便眉来眼去,裴溟四下一望,看见了昨晚接司玄那二人,便捅了捅身边同僚:“那二人是谁?”
他同僚也是个八卦的,立刻道:“武将长相那个叫刘平疆,打仗像狼,但是对自己人像傻狗,性格直爽。文人长相是吴王的军师,叫廉朔。是个包打听,天天就喜欢打听各种大小事情。”
裴溟点点头:“廉朔长相勉强不错,可是和殿下比起来差远了。吴王殿下这领兵不用带个兰陵王面具吗?军中就这么一个美人,也太惨了。”
后来裴溟想起当初那句话,就觉得这是自己嘴欠的报应。
带皇上到了后,诸臣请安,气氛肃穆,倒有些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感觉。而当皇上气定神闲说出北方战事之后,两边果不其然又开始了。
北方战事,说急不急。
突厥联合了几个部族,攻向北边奉城。还好奉城易守难攻,暂时还无大碍。
但是奉城守将吓破了胆子,连夜求援。而突厥这几年确实不安分,司景这是打算一劳永逸了。
求援之时就已经增派援兵,调吴王回京,便是要将突厥彻底打到不敢再进犯的地步。
现在就要看看群臣的意见。
年轻人愤慨激昂,恨不得弃笔从戎,从屈原说道卫青霍去病,一个个展望着封狼居胥。老臣们呢,开始扯皮,说军备不足,粮库亏空,不可冒进,这中原难得太平数年,若是再起争端,是弃黎民百姓于不顾。还是要议和,大不了和亲嘛。
裴溟听见几声气若游丝的“皇上”,便四下一望,发现那几个老的路都走不动的都来了,颤颤巍巍坐在御赐的座上。就都这样了,还不忘话里话外内涵司玄,虽未明说,但是意思大概是说拥兵自重,若是让他再打下西北,那就是纵容他的狼子野心。
而司玄站的笔直,气宇轩昂如玉山,十分赏心悦目,全完不理会那些前朝老臣的胡言乱语。
原来在老臣眼中,龙椅比边疆重要。便是皇上也做不到这么脸大。所以裴溟抬头一看,发现皇上神色冷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得出皇帝心情不好,吵架也都颔首,不敢乱抬头,他们一起弯腰驼背,就显得站的笔直鹤立鸡群的两个人格外傻缺。
傻缺之一的裴溟刚把目光从另一个傻缺司玄那高挑修长的背影上挪走,一抬头就看见了皇上玩味的眼神。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暗骂了一句混蛋玩意,便高声道:“陛下,臣有话说。”
他一开腔,整座大殿倏然安静下来,仿佛在场活人都哑了,裴溟无视诸多意义繁杂的目光,大大方方出列,操起老本行,开始喷人:“陛下,先不说没有适龄的公主,便是有,难道还要遣无辜柔弱女子,来保全这些食君俸禄,满脑肥肠,平时满口女子见识浅薄,遇事就往女子身后躲的大人们吗?有道是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莫非我朝再出个王昭君,能给后人多添些脸面么?”
“无知竖子!”一老臣怒道,“和亲之事自古有之!何错之有?”
“杀人放火也是自古有之。”裴溟道,“请问大人,自古也有封疆拜将,纵横沙场,马革裹尸。你怎么就喜欢没骨气的自古有之呢?”
不等那老臣回话,裴溟自顾自道:“其次,我朝并非不能打,也并非打不赢。为何要议和?诸位口口声声为了百姓免受战苦,又可知若是胡人入主中原,必是屠城掳掠,视人命如草芥,定时新鬼旧魂齐哭,白骨叠于残垣之下。几位大人莫非是看我朝□□稳了,想送点地给突厥?不知突厥可汗许了你们多少好处?”
这话就有些重了,当即有人出列跪下:“裴大人信口雌黄!污蔑命官!”
皇上笑了笑,不接话。
裴溟等那几人嚎完的过程中,不经意看到一双凤眼在看自己,那双凤眼和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如出一辙,一看就是亲兄弟。
司玄正含笑看他。
他们老司家都是美人,谁不爱美人呢?
然而司玄这一笑,裴溟不仅没有像是昨晚一样和他眉目传情,反而很没礼貌地直接低了头:这不是花前月下可以调情的地方,当时气氛好,不顺便逗逗吴王也是可惜,但是万一被那群老顽固看见,搞不好参他一本,就说他主战是因为和吴王眉来眼去狼狈为奸。
和皇上传绯闻够惨了,他可不想外面再添油加醋说兄弟二人都是他入幕之宾。
他定了定心神,朗声道:“陛下,我朝自太宗立国以来,便是兵戎天下,如今突厥屡犯天颜,而我朝钱粮充足,又有良将,何不一战?天子之地,自有天佑,退而求和,非中原男儿所为!”
一主和的反问道:“裴大人,将才在何处?”
裴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春风般温柔的笑容,他优雅地行礼:“吴王殿下,战功赫赫,文武双全,是难得的儒将,又是皇家王爷,与陛下一心。”
一直笑而不语的司玄终于笑出声,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臣弟及麾下精兵,凭陛下调遣,定战无不胜。”
皇上一看目的达到了,露出和他弟一模一样的温润笑容,道貌岸然地一挥手:“诸位爱卿听懂了?”
无人出声。谁都知道当今圣上虽然年轻,但是雷霆手段,恩威并施,是个治世之君,故而刚才仗着皇上没阻止撸袖子吵架的众臣再次装聋作哑。
“裴卿所言,即为朕所想。”皇上温声说着,那语调听起来和裴溟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听上去温润,但是句句都是刺,“诸位爱卿在朝堂之上,吵闹如乡野村夫为蝇头小利推推搡搡,当真都是圣人门生呐。”
他这一开口,所有主战的年轻命官齐齐单膝跪地,山呼万岁:“臣等请陛下出兵!”
皇上喝道:“吴王领兵,朝中武官随你调遣,出征西北,安我江山。”
司玄声音低沉,煞是好听:“臣弟领命!”
裴溟帮皇上把想说的话,想敲打的人,想怼的大臣都搞定了,就开始琢磨中午吃点什么犒劳自己,下午抱着猫或者狗睡一觉,晚上出门登小船于湖中乘凉,隔着水听一听远处的小曲。
或许可以把司玄喊上,反正他是外面的将,自己是长安的官,以后也不常见面,做个酒肉朋友也无妨。
他正盘算得好好地,便听见那挨千刀的皇上轻描淡写扔下一句话:“任裴溟为军师祭酒,执一半虎符,与吴王互相监督。若裴卿见军中有人不轨,无需上报,自可斩杀,若犯事者为将军以上官员,密奏回京。若裴卿犯错,吴王亦可裁决。”
裴溟被这口黑锅砸的有点头晕,他闭了闭眼,语气平和地接旨,心里却把皇上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
就知道他要给自己挖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