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强忍住心中的激荡，侧过脸，挡去了眸中的千言万语。

夜里，她果然又做了那个梦。还是那个风雪交加泛着阴恻冷光的傍晚，空无一人的蛟河里，她浮浮沉沉，在生死间绝望挣扎。

“桑儿，桑儿醒醒……”

秦桑终于从噩梦中醒来，满头满身的冷汗，禁不住颤抖着手脚，她拼命呼吸着，大张着嘴喘着气，好似离了水的鱼，狼狈可怜，充满了恐惧。

“桑儿，你怎么了？”黑暗里，男人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柔似水，还带了浓浓的焦灼，可秦桑却仿如未听，怔怔看着头顶上虚空一处，两行热泪随即滚落。

张孟之焦急地晃动着秦桑，却怎么也得不到她的回应，于是摸着到了床尾，打火石一响，昏黄微弱的烛光渐渐亮起。

秦桑骤然尖声道：“快灭掉！”

张孟之一悚，忙吹灭了将要燃起的烛焰。

秦桑闭上眼，泪水再一次顺着眼角滑落。那是她的丈夫，那个十三四上下，因着发热不曾及时救治而成了瞎子，那个读书读得最好，原本是镇子上最有希望的俊朗少年。他原是她生命里最遥不可及的人，最在意的人，可此时此刻，她却半点也不想看见他。

“桑儿，你可是做了噩梦？”寂静沉默的夜色里，张孟之的声音显得异样的温柔，他慢慢走过去，想要将秦桑搂在怀中。

秦桑已经从床上坐起，借着窗格上透进来的稀薄夜光，她看见了那个熟悉修长的身影。这原是她最爱的身影，可眼下看在眼里，却深深扎疼了秦桑的双眼。她不忍再看，于是闭上了眼睛。

张孟之终于走到了跟前，在床沿上坐下，嘴里喊了一声“桑儿”，两只胳膊便抱了上去。

秦桑以为那只是一个噩梦，噩梦惊醒，他还是她最看重的夫婿。可从前那样爱慕的人，那样依恋的怀抱，现在却变得叫人再也无法忍受，秦桑猛地一推，只听见黑夜里“哐当”巨响，张孟之摔倒在了地上，推翻了旁边摆着的椅子。

秦桑清楚地听见了张孟之发出的那一声沉沉的闷哼，她愣了一愣，随即动了动，想要下去将他拉起来。

可隔壁睡觉的张文茵却被吵醒了，她才刚满四岁，跟父母分了床，分了房，在这漆黑的夜里受惊而醒，还没睁开眼，却已将小嘴咧成了水瓢，扯起嗓子就嚎啕大哭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地叫着娘，一声接着一声，跟钢针一样，都扎在了秦桑的心口上。

秦桑再也顾不得其他了，赤脚就奔到了隔壁。她奔上床将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女儿娇小柔弱的躯体带着温热的体香，秦桑抽着鼻子，不禁发自内心的感激，太好了太好了，她还能活着抱着女儿。嘴里哽咽着轻声哄着女儿，秦桑将满脸的泪痕，全都蹭在了孩子的头发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孩子因嗅到了母亲熟悉温暖的气息，渐渐的忍住了哭泣，随即在母亲温柔的声音中沉睡过去。秦桑瘫坐在炕上，将下颌轻轻抵在女儿柔软的发髻上，泪水一颗接着一颗砸了下来。

有微弱的烛光慢慢靠近，秦桑抹了一把眼泪，看见她那个瞎眼相公正举着蜡台，从外间一步一步小心地挪了进来。他对新进翻修过的房子还不太熟悉，一步一顿，走得很是缓慢。

“桑儿？”张孟之试探地问着：“茵儿可是睡了？”

昏黄的烛光氤出淡淡的光圈，映在张孟之的脸上，更显粉面如玉，模样俊俏。他原本就是这镇子上出了名的俊俏书生，若不是眼睛瞎了，也不会娶了她。

秦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这张脸虽也娇俏，可配上他，却还是差了许多。将女儿往怀里拢了拢，秦桑看着女儿娇美恬静的睡脸，耳边又传来男人不安的呼唤：“桑儿，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张孟之知道秦桑做了噩梦，他去如厕，刚走出了卧房就听见了她凄厉的惨叫声，他忙转身返回屋里，想要去安慰她，可屋子里的气氛却古怪得很。他清楚地听到了她起伏不定的喘息声，可偏偏闭紧了一张嘴，任凭他怎么温柔呼唤，却都不肯回应他半句。

一向依恋他甚深的娘子有了些许的微妙变化，张孟之心里怀疑着，却还是一步一步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