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志一个激灵,浑身毛孔张开,后颈起了鸡皮疙瘩,口中战战兢兢回道:“有是有,然此地已在家父治理下,焕然一新,买卖奴隶虽未杜绝,但”
“在何地?”
买卖奴隶的市集,必然也会暗中进行些鬻女的勾当,如果那黄永泉没来过此地,只能说明中途出了岔子,而所有被绑缚女子,大多最后都会被卖掉。
陆承志揩着额头细汗,“在城东十五里,有座寒壁寺,那里”
刘琛道:“多谢!”说罢转身而出,忽退两步,从鞘中拔剑,手起刀落,泛着青光的剑刃如同夜空中的隼目般闪亮。
砰的一声,半扇门牖,应声倒地。
“告知你父,若敢再欺良家之女,此门便是他的下场。”
说罢,扬长而去。
陆承志瞠目,身子一软。
出城往东,疾骑于宽阔的驰道,马蹄橐橐,此时天际鱼肚渐显,百姓三三两两,结群出城,入田劳作。
前头道路被阻大半,似是一辆马车倾覆,百姓围观不散。
刘琛驱马而过,恐对百姓有所冲撞,便勒缰减速,忽听身旁陈晓峰大声叫道:“那是黄驿丞!殿下!”
刘琛一顿,忙翻身下马挤进人群查看,只见一平顶小油车车身倾覆,马车前方不远,是黄永泉和一个赶驾的车夫,两人俱是脸庞朝下,垂在一大片血泊之中,血泊的边缘青黑,已经渐渐干涸,应是被马车倾倒时迸发的巨大惯力带着,弹飞落了地。
周围三三两两的人在高声讨论着油车倾覆前的事,说是北面来了一群悍匪,挟持一位姑娘进了前面的林山。
刘琛等人是在林山后的一个山洞中将人找到的,彼时见到一妙龄女子娇伏在山洞之中,面如白纸,双眸闭紧,额头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破皮,已经凝固的鲜血在颊上渲出酱紫,不是卓玉落又能是谁!
好在去的及时,那伙匪徒听到声音便窜入了茂密的林山之中,于卓玉落清白倒是无碍。
等常氏再看到女儿时,已到了午时三刻。
常氏见女儿惊魂未定,神色呆滞,忽而嚎啕一声,哭倒在她怀中。她小心安抚,待她情绪稳定后,这才问起究竟。
卓玉落哭诉道:“我昨日在房中午憩,驿丞大人前来敲我的门,说是表哥被宕昌支人困在了盘龙山道,我担忧表哥,想问个究竟,便为他开了门,哪知,他却突然拿出一匣子东珠,前来游说我入城中一户人家为妾,我虽自知蒲柳之姿,且出自桑枢瓮牖之门,但家父孤高自傲,我怎肯允诺,是以,便立刻想撵他出门,不料被他从后击昏,及至醒来,发现自己已置身车驾之中,我立刻呼救,可那驿丞出言恫吓,又又”卓玉落泪如泉涌,突然抱头恸哭,“我不活了”
常氏闻听女儿哭得肝肠寸断,心下更是绞绞,只咬唇不语,忽而起身向前几步,跪在刘琛面前,诉道:“舅母自知无颜做此请求,但落儿名声已毁,还请应之你…你将落儿留在身边吧。”
刘琛一惊。
卓定山起身拽她,“你胡言乱语什么?”
常氏侧眸,“夫君以为我说什么?落儿一夜未归,这驿站人来人往,她又是被男子带走的,待消息传开,难道你要我女儿寻了寺庙去做姑子吗?”
卓定山脸色比似黑炭,他虽只是个小小县丞,但也算是吃官家食饭的,平日里同侪好友也会时不时小聚一番,若是她的女儿坏了名声…
他不敢再往下想,只阴沉着眸子,盯着常氏道:“即便如此,也不能用这种办法赖上琛哥儿。”
常氏忽然起身道:“我赖上?昨日落儿是如何出的门,旁人未必看到了,今日进门时,楼下新住进来的青州通判沈大人全家可是有眼都看到了,是殿下亲自送她回来的,只要咱们一口咬定,落儿早早便定了是晋王府的人,料他们也不会…”
“胡闹!简直是胡闹!”常青山怒斥常氏。
常氏绷着脸再次跪下道:“请殿谅我为母的心情,若是消息传回元城和洛阳,落儿只怕能被旁人的口水给淹死,好在她姑母之前也不是没起过这样的心思,你当时也没拒绝不是?”
“但我也没同意!”刘琛自方才起,一直在憋气,见常氏神情呆愣,冷笑道:“舅母这是要用表妹的名节来逼我。我又做错了何事?母亲之前是有此愿,但我也说过,让她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与表妹乃是兄妹间的情分,断断不容有别的,表妹今逢遭难,我自是怜惜于她,可若是以此便让我纳了她,绝不可能!”
常氏忽起身,牙齿打颤道:“琛哥儿,你这是把妹妹往死路上逼迫?”
卓玉落嘤嘤泣哭道:“表哥、母亲切莫为了再起争执了,我想好了,待回了元城,我便寻间寺庙,剃了头发做姑子,绝不辱没父母亲恩,也绝不让表哥你为难半分。”
刘琛心里一酸,道:“表妹也不必如此,待回了元城,多的是心胸开广的好儿郎任你挑选,何必在意旁人的闲言碎语。”
卓玉落摇头,泪水顺着洁白的下颌一下下垂落到地上,“表哥身为男儿,自可如此这般说,可我身为女子,若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倒不如即可让我死了的好。”说着便呜咽一声,转身跑回了房内。
常氏忙寻她而去。
卓定山在屋内踱步,搔搔头,一夜的时间,他唇侧生出了一圈须茬,又密又硬,精神看着憔悴不少,他道:“她们母女的话,应之你不必放在心上,若是真到了那一步,舅舅便给庙里多捐些油钱,让她以为自己母亲祈福为名,住到里面,待过个几年风声过了,我再将人给接出来。”
只是如此一来,好的婚期便也错过了。卓定山叹息一声。
刘琛想到小时候大舅对自己的好,心下不免愧疚,上前为他整了整颈领道:“外甥已然成了家,若是未成家,自可照舅母的做,可我先前答应了夫人,要不纳二色的,食言而肥,非君子所为,我实在是”
卓定山拍拍他肩头道:“大舅明白!”
刘琛又道:“大舅放心,表妹若是有了心仪的儿郎,我定全力为她促成,若是一时不想嫁人,也可一直留在王府,母亲也一直很喜欢她,便算是陪母亲作伴吧,想来外面人也不敢说三道四的。”
刘琛拧眉负手,从廊阶下走下。陈晓峰与他打了照面,道:“殿下,方才表姑娘那里安抚好了?”
刘琛点点头,侧眸道:“你觉不觉的表妹这次被劫,事情有些怪异?”
陈晓峰想了想,道:“是有些怪!那黄驿丞即便是真的要用表姑娘奉承路子安,寻些好物过来劝劝便罢了,他如此行事,岂非与自毁前程无异?咱们晋王府即便是入不了他们这些蛀虫眼中,但亲王的位份也是实打实的,且属下觉得那群悍匪退的时机也颇有些古怪!”
“你安排些人,再去之前表姑娘出事的路上打听打听,看看可有人见过那群悍匪,能不能画个画像出来,另外,黄永泉已死,表妹又弄成如今这般,想来那路子安定是咬死不认的,你将陆承礼给我找来,我有话要问他。”
陈晓峰行了礼后,转身退出了后院。
卓玉落安抚走了母亲后,便一个人坐在妆奁前发呆,不多久,门牖吱呀开起,长兄卓玉博走了进来,只停在门边,耸拉着脑袋。
卓玉落用帕子揩净脸上的泪水,道:“大哥怎么不进来?”
卓玉博不动,只指着她的头道:“还疼吗?”
卓玉落笑道:“我自己磕的,有分寸,过几日就好了,不妨事。”
卓玉博道:“妹妹今日这一步真是险之又险,若是那些人万一没听我的,你岂不是…”
卓玉落打断他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为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留在王府,必得兵行险招,且我知道,哥哥你一直在我周围陪着我的。”
“话虽如此,可到底还是太险,母亲昨日寻我不到,怕是已经起疑了。”
“我的心思,母亲最是清楚,即便真疑心,也不会舍弃我的,哥哥不必担心。”
卓玉博忽然有些激动,向前两步,道:“可今日也并未按你计划成事,应之他没应。”
“别急,来日方长,表哥不是许我无期住在王府了吗?待我们回了元城,等姑母回来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卓玉博脸被憋的通红,忽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待哥哥金榜题名,你即便嫁到哪里,哥哥也会为你撑腰,如今不止害死了两条人命,还赔上了你的名声,兄长我实在是…”
卓玉落笑,那笑从瞳中一直延伸到了眼尾,甚至起了一层红晕,也不知道是方才哭泣所致,还是觉得他的话哪里不对。
卓玉博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哥哥妇人之仁!古来多少男子为建功立业,从尸山血海中厮杀而出,一将功成万骨枯,即便血流漂杵,也会被人称赞一句天将神勇!他们哪一个不是踩着无数人的尸体上来的?我不过是用了两条再卑贱不过的人命做踏脚石罢了,况且那黄永泉是他自己疯癫太过,真的相信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会被他三言两语劝的晕头转向。嫁给知府?可笑,不过是个区区四品罢了,他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