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星空,乌蓝如墨,五六丈宽的驰道播土扬尘,湿淆之气,裹挟着青草馥香,如织如醉。
刘琛一行,驭马驰掣,及至城外十里,遽然地动,忽而骐骥嘶吼一声,奋鬣扬蹄,只听得嘶的一声砭骨之吼,马身倏然伏卧,刘琛一惊,忙提臂勒缰,只见马腹处,倏然而裂,他飞身一跃,凭着千钧惯力,扑扑向旁侧的灌木丛中滚去。
与此同时,黑暗中四块庞然大物,擦着后方几人的小腿飞速划过,犹如屠者刀下肉糜狂贱乱飞,众人甚至能感受到这遽然而至的呛鼻腥气,蛰的人目赤酸疼。
综骠高马四肢齐断,狰狞的伤口瞬间血喷如柱,宽如砧板的巨型马躯,砭骨重落,死尸一般栽倒下来。
“殿下!”“殿下!”
陈晓峰与四名暗卫扬声大惊,急速勒马,翻身入灌丛中搜寻。
树上、灌间、土下,忽然间,鬼厉般窜出无数寒影。不用火把,借着月光也能看清,个个黑巾敷面,龙骧虎啸,虎背熊腰,均是黑色短打罩身,袖衽厉封,绾发束钗,蚕豆般大小的幽幽双瞳中是死水一般的寂静和冰冷。
“对不住了,殿下!”立于最前的人,抱了抱拳,“有人让我们送您上路,越快越好!”当是此行人的头领。
刘琛推开护卫搀扶的手臂,摘下头顶、叠袖、颈内的枯草落叶,双臂一撑,曳跃而出,单膝跪在那综骠大马前,阖目伸手,轻轻闭了它的眸。
接着起身,对视着那人乌黑双瞳,笑了笑,“等你们甚久,若非今夜本王急行,只怕你们还不会出现,既是你死我活,阁下当不用如此客气,动手便是,只是奉劝阁下一句,行事当思虑再三,成败不论,于阁下都是九族之罪,如此良夜,若是注定覆灭于此,岂不可惜?”
头领右手转了转左腕袖口的铜环,扬睑,不急不缓道:“人事由己,成败看天,也许小人的命够硬,过了今夜也能全身而退。说不定,还能封王拜相,加官进爵。黄泉路上,殿下莫急,都会让你知道的。”
璀璨的星空之下,刘琛能看到那人自脖颈蜿蜒而上,蠕爬着一条如紫电般狰狞的肉囊鼓包,厚厚的鲜肉凸迸而起,宛如蟾蜍凹凸面上臃肿不堪的疖。
“要死不要活!动手!”指令下达,黑暗中三十余名杀手如同逢夜而出的鹰隼,踩着血凝,飞快朝着刘琛胸口、眉间、腹侧刀砍削刺而去。
此三十余人腕力惊人,手中舞动的大刀如血口大开的妖兽,灵活翻转间便将刘琛六人围合在了一处。
夜越来越深,双方撕斗越来越猛。电光火石间,那带疤的头领腋下一凉,遽然转身躲过一记凌厉剑锋,这才惊觉肘腋下方衣衫已破,他匆匆格挡住耳边另一记剑锋,只见面前玄袍持剑的男子嘴角翘起,神情倨傲,顿时大怒,飞身一跃,双手握刀横劈而来。
邃空下只剩下不断下坠的流萤和银光倾泻的刀锋剑影,纵横捭阖。水墨色彩的空荡田间,是一声声金属相交的清脆之声。
他并未料到,刘琛手下不过区区五名护卫,竟能如此惨烈的抵抗,而他更没想到的是,他的对手,并不如上峰告诉他的那般无用,无论臂力、耐力、剑法、杀招,无一不比传言中强大出数倍,他感觉同伴一个个飞快倒下,这些人都是自己多年提拔和宠信的心腹,他心渐灼,如大火焚烧一般。
忽然,驿站来时的路上,响起万马奔腾的狂奏,束束火把在疾风中飞速挺近。
黑衣头领一惊。
刘琛狞笑,挥动臂腕刺出有力一剑,吐唇道:“谁的命更硬,看来也难说的很,对不对?”
嘶的一声,头领只觉小臂传来一阵如电的砭骨之痛,须臾,屈指腹入口,唿哨一声,命令众人尽快撤退。
只是已经晚了,转瞬之间,过百死士,纷沓而至。
待被剿后,陈晓峰上前一步,撕下那头领面上的黑巾,半蹲观察那人紫电一般的旧伤。
刘琛用汗巾擦去手上的腥血,道:“别看了,是朴刀所伤,唯军中之人方有。”
头领嗤嗤笑了两声,道:“好眼力!”
陈晓峰道:“这些暗卫怎来得这样快,我记得我出门之时,方告知的大舅老爷,盘龙山距离驿站近百里,又再至此,这样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
暗卫头领抱拳道:“我等是奉殿下的命令,自晨起下山,驻扎在驿站后方十里之地,与舅老爷碰面之后,这才赶至此处。”
陈晓峰恍然大悟,“是殿下早有此算。”
刘琛点点头,“预防万一罢了。我若不孤身一人,焉能将他们引出来。”
陈晓峰道:“殿下果然思虑周全,这些人如何处置?”
刘琛侧眸,踱至那黑衣头领面前,屈膝,话道:“全部就地正杀,派队人马将尸体运回洛阳,丢到范府门前。”
黑衣头领大骇,遽然向前跃出一步,惊恐道:“我乃虎啸卫千户,可助你指认真凶,只消将我交到诏狱…”
刘琛身形一侧,猛地从暗卫身上抽出长剑,扬高重落,噗的一声,断颈之上血喷如柱,双肩似被雷击,猛地抽动,紧接着咕隆一声,一颗圆圆的头颅滚到了地上,遽然失血的面上,那双乌黑的眸甚至来不及闭合成功。
刘琛冷冷道:“你们杀我时,可没容我求情。”
他将染血的长剑交还给那暗卫,严厉道:“一个不留。”
裂帛声起,腥血馥郁的宽阔驰道,瞬间被汩汩流出的鲜血浸湿。两侧远处些高大的灌木丛中,传出阵阵夜枭凄厉的叫声,仿佛将黑夜凭空撕裂一般。
刘琛翻身上马,陈晓峰落剑回鞘,道:“这些人不留也好,咱们私下训练死卫,事关重大,如今势孤,避着些耳目,总是好的。”
刘琛嗯了一声,忽道:“给王妃留下的人,可都可靠?”
陈晓峰一怔,抱拳道:“殿下放心,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背景也查的十分翔实,定不会有失。”
刘琛眺望远处夜色,道:“如此就好!”
此番军乱,人数不多,刘琛吩咐四十人连夜启程,将人扭送东都,其余人等陪他一路进城。
及至城门,陈晓峰扬声唤人,听到动静,两个哈气连天的守门小兵,从城楼上探出脑袋,问询何人。
待陈晓峰报出晋王身份后,两小兵精神一矍,当即唤来上司和同侪,合力下了石闩,勘验身份,迎晋王进城。
守门的兵将每日迎来送往,见的最大的官也不过三四品,亲王至达,实乃几年难得一遇的盛况,若在平时,只怕要清场退街,洒浆而过,只是此时已是暗夜方尽,是以除了橐橐蹄声,倒多了几分孤寥落魄。
众人不顾马队驰掣过后拖起的尘烟,在城墙上,眺望呼啸的黑色,直至那厉风消失在宽阔主街的尽头。
因在城门问了小兵陆府方位,找寻起来倒也不慢,不多时,刘琛一行便来到陆府门外。
催门后,仆人应开,见面前几排军士,头戴战盔,身着银甲,双眸充血,威风赫赫,浑身上下还浸着刀剑舔血过后的腥靡之气,双眸嗦嗦,不敢逼视,只咬牙顶住手软脚虚,唯唯诺诺话道:“贵人稍待,奴这就去禀报公子。”
刘琛推门而入,道:“你自去报,我找人,等不得。”
六十余名暗卫等候原地,刘琛携同陈晓峰大步朝着照壁后的屋舍走去。
早有其他守夜的仆人,穿过九曲回廊,直奔垂花门内。
垂花门前,刘琛止步,忽觉方才应门小厮那句通报公子有些不对。未及多想,垂花门开,一男子披衣而至,双膝跪地,大呼:“殿下万安!”
刘琛双眸闪动,道:“你是陆家长子?你父不在?”
那男子不敢迟疑,答:“是下官,下官名承志,字浩文,乃布政使司衙署一值档小吏,家父早先应布政使大人之约,今日要到留善寺主持春祭,昨日因牵挂二郎,这才去了盘龙山,本应休憩一日再去,因不忍诸位村民空等,已从盘龙山道转往留善寺,这个时辰估算,当已到达。”
留善寺距离河间约五十里,陆子安惯是乘坐牛车,自盘龙山下来,回府,再往留善寺,根本赶不及春祭,春祭取没取消,待天亮一问便知,也就是陆子安中途定未回过府,如果陆承志所说全部为真,那么
陆承志抬眸,也不知自己这一番作答,能不能在晋王心中为老父留一个勤恳爱民的美好形象。
刘琛不语,忽道:“今日驿丞黄大人可来过府中?”
陆承志心虚,昨日那黄永泉来时,曾取了不少东珠,不用脑袋想也知道那般为何?他斟酌道:“昨日来过,今日唔今日并未至,不知殿下”
刘琛凝眸,打断他又道:“这附近可有买卖人货的市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