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玉博凝望着妹妹那含笑的眸子,突然感到有些不寒而栗,他用手指揩了揩鼻尖的薄汗,“你即便不这样做,以应之的脾性,也会让我们留在王府的,爹年纪大了,也要退下来了,二房也顶不上大用,应之不会只看着的。”
卓玉落向前走了两步,逡到他旁侧环顾。
卓玉博看了看自己衣衫,疑惑道:“我可是哪里不妥?”
“大哥哪里都好,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若换作从前,或许表兄还会容忍我们卓家赖在王府,可前几日你也看到了,他身旁那些暗卫是如何睥睨万物,令行禁止的,这些可非一日之功,他这些年在你面前可透露过半分”
卓玉博最感到失望的地方也在于此,他自问将对方当做骨肉至亲之人,这些年,晋王府处处受人低看,连带着他们卓氏也受了些闲气,可封地上却有这样的力量存在,而自己浑然不知,这与圣人给他封官而造成的隔膜完全不同,后者是被动接受,前者是主动隐瞒!
卓玉博耸拉着脑袋不说话。
卓玉落也不逼他,只想让他认清现实,“我们再留在王府于他只能算是拖累,他要实现自己的抱负,身边可有可无之人便需越少越好,如此才能将羁绊降到最低,不给对手可乘之机。若大哥易地而处,难道不会如是这般?”
卓玉落自己落了座,又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她端正自己的身体,目视前方。于这样的坐姿,她已然十分熟稔,只因私下练习了成百上千遍,不仅是这样行止间的小事,便算是裳裙、钗环也一直挑选的是十分素雅的颜色,不为别的,仅仅只是为了能够更向权贵贵妇圈里看齐罢了。她想要的不仅仅是倾心多年的爱人同样动情的回应,更是那份能助她一扫多年郁郁不得,身为上位者的睥睨力量!让她可以体会对当初那些目下无尘的跳梁小丑们报复的快感,她相信凭借自己的品貌,才情,只要能跃过这一步,于往后便都是祥云瑞彩罩头,白鱼赤乌环身。
虽然她不知道为何一向谨慎的表兄会突然到宫中向圣人求了赐婚,但也知道唐氏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的确是对表兄有了很大的裨益,让一向备受冷落和蔑视的晋王府重新到了众人的眼前,只是如此以来,她的计划也随之被打乱。正室之位,她是得不到了,如若能上了玉蝶,封个侧妃,而表兄又能被她牢牢攥在手中,如此倒也与自己的初衷偏颇的不多。
侧妃至少不用同那些后宅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姨娘一般,一辈子只能龟缩在一片小小的天地里。
王偌儿只是她一次小小的试探,得出唐氏在表兄心中的确有些地位。仅仅一个连妾室都称不上的女子,竟被唐氏拿来哄表兄许下了不纳二色的承诺,那于她而言,仅仅通过姑母刘太夫人的施压,只怕不能达到她光明正大入府的目的了,她只能铤而走险,给旁人一个谁都反驳不了的理由,获得一份无限期留在王府的权利,接下来只要自己见机行事,她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们琴瑟和鸣的日子很快便会到来。
卓玉博落了座,却像是有些怕她似的,只坐的很远,幽幽说着:“那黄驿丞也委实是有些运气不好,原本咱们也没想着要用他,谁让他自己闷头撞进来,我如今也算是手上沾了人命,若将来再入仕途,只怕也是胆战心惊。”
卓玉落任由他一通假哭后,这才回过头,盯着他冷冷道:“大哥觉得自己还有入仕途的可能?”
卓玉博哭丧着脸,突然脖颈间的青筋蹦高,怒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大哥不知道吗?你考取了举人已然多少年了?”她伸手从妆奁上取来一把玉齿鬓梳,用白玉般的手指轻轻一划,玉齿清脆的碰撞声,使得屋内气氛更加静谧和诡异。
“你省试参与了多少次?三次了吧,快十年了,爹爹当年便如你这般,想要鱼跃龙门,一举题名,因此埋头苦读,于家中庶务一概不学,致使家中产业渐渐凋零。后来祖母祖父都过世了,他这才在恩师的保举下,走了国子监的路子,混了个小小的县丞,再后来表兄分了封地,想办法将我们一家也调了来,加以护佑。大哥,你也想一辈子如爹爹那般?做个俯仰天地间,只能看别人眼色行事的应声虫?”
“可是二房不也”
“二房的事,轮不到我们管,至少卓家的传承是要看我们大房一脉的,我们若是起了势,他们听话,便赏他们一碗稀饭,买个手足同心、和衷共济的好名声,若是与我们不同心,直接断了来往便是。”
卓玉博面露惭色,“想我堂堂一七尺男儿,竟还不如妹妹你一个女子的志气,你说的对,我…也确实不是什么读书的料,这些年我也自问算做到了头悬梁、锥刺股,只是结果总是不尽如我意,我也确实不想再下场了。”
“妹妹也是看哥哥辛苦,委实心疼。爹爹那时,有先帝尚在,先帝遵儒道崇文学,最是器重这些莘莘学子,是以国子监便成了天下学子们文笔指向所在,以举人之身入仕,尚属容易,如今圣人一心都在南北交伐之上,日日想的是如何征粮纳赋,让更多的穷苦人心甘情愿的服劳役,再整兵坚垒好再次一统天下,是以国子监如今的风气,比之当年,早已算是江河日下,户部那些人也是看着圣人眼色行事,哥哥想通过国子监再寻个如爹爹一般的位置,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妹妹说的是。”这些话说出了他这些年来所有的郁郁不得,可谓字字珠玑。
卓玉落睨了他一眼,唇边翘起讥笑,只一瞬,便压下了那两瓣薄薄的粉嫩,转向他道:“所以哥哥呀!妹妹这才起了这样的心思,若我真留在了王府,便能时时劝说表兄,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将咱们卓氏一门放在心上,哥哥到时若想入仕或是做个生意,背后有王府撑腰,哥哥岂不如虎添翼,薷儿来日长成,也能借着我这个姑母的势,谋个好差,做个挺得起腰杆的大官,哥哥说是不是?”
卓玉博见妹妹一心一意都在为自己打算,心里感动,眼角也不自觉濡湿,“妹妹说的是,如此哥哥就先谢谢你了,你放心,只要有哥哥在,你但有差遣,定给你好好办妥了,一定帮你入府,做个贵不可言的亲王娘娘。”
卓玉落嫣然一笑,回道:“那我也多谢哥哥了,咱们只要兄妹一心,便再无什么可怕的。”
转眼半月已过,刘太夫人的病也终于有了起色,现在已经能够进行简单的话语交流了,只是话说的断断续续,但连听再猜,也能将她的意思理解个差不多了。
锦盈收拾好行装,打算尽快带她回封地去,以免夜长梦多。
鲍春莱,王五和厨上的吴妈妈已然遵照刘太夫人的意思,将人捆了送到了县衙,该怎么判自然就怎么判,月娘那也着人加以妥善安置了。锦盈对此也不太关心,唯找人审问那吴妈妈时,那妇人为了活命,交代了些别的东西出来,锦盈让下人安排她画了押签了字,如今供状就躺在自己常用的瑕翠锦盒中,她用手指摩挲片刻,一并封进了随行的樟木大箱。
“娘娘,宫里传了皇后娘娘的口谕过来。”萦白唤她。
锦盈回神,忙不迭到了前厅听谕。
回来后便吩咐绯红为她妆扮起了入宫的行头。
“皇后娘娘召得如此急切,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锦盈一面自顾戴着紫玉坠东珠的耳环,一面道:“说是殿下在河间府已然扫清了贼寇,还成功劝服了那日渥的女婿任央归附,如今已然带着大队人马返回了元城。”
绯红笑道:“这是好事啊!想必此战之后,王爷也算冒出了头,便是圣人也要高看一眼了。”
锦盈这些事早知道了,前几日外院有人传了信给她,是刘琛用特殊邮路快马送来的,信中已仔细说清了此战的来龙去脉,她笑笑道:“如果只有这一件便好了。”
绯红绾发的手微顿,倾身问道:“还有别的?”
锦盈道:“皇后口谕只说让我尽快入宫,并未说别的,但王爷这些年喂给宫中的那些钱也不算白撒,那宦官与我交了底,说是王爷在河间府曾遇袭,险些命丧当地,为求生机发了狠,将前去行刺的刺客摘了头颅,连同身子裹了棺椁一并送来了东都,就停在范大人府邸前,范大人当场心悸发作,晕厥了过去,如今醒了便到圣人面前嚼舌根,指控我们晋王府豢养暗卫,咱们大禹不是早有朝令,封地藩王和在京武官均不得豢养死士,若经查出,以谋逆罪论。”
绯红吓得大惊失色,方绾好的发髻也垂散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