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朔日,月牙如钩。
十几丈高的北壁断崖,如黑暗中耸立狰狞的摩天巨兽,正张着獠牙滋涎的大口,静静等待入腹的活物。
二百余名最优秀的战士,脚踏青石,手攀崖缝中的钩藤,如同逆天而出的天兵,朝着头顶那片黑暗爬去。
及至半路,刘琛都能听到自己胸腔内砰砰乱跳的鼓噪声。
突然间。
啊…
攀岩的人群中迸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叫声。
紧接着陆承礼尖锐甚至含了些惊颤的声音小声传出,“大家莫要向下看。”
话方毕。
啊…
啊…
啊…
又是三声凄厉到极致的惨痛长叫。
刘琛感觉到自己额间、发间、后颈,乃至背上迅速涌出许多寒气逼人的鸡皮疙瘩。
他将右脚踏进一可容纳半只脚掌的青石缝隙间,左手手腕一转,迅速将一撮茂密的钩藤团在腕子上,同时,右手从口中取下匕首,朝着上方一臂远的地方,狠狠刺了进去,试探固定牢靠后,这才腾起一跃,将左脚稳稳踩了上去。
巨野广袤,恢胎旷荡,迷芒澄丽间,他的声音清冷而不带一丝震颤,“尔等向前,便是积功兴业,博施济众,后退,即是不测之渊,既已迈出此步,当义勇向前,若为胆怯,岂仅前功尽弃,且必死无疑!”
“是进,是退,你们自己选。”
伴随着如铁一般冷峻的声音,猛然一跃,凌空又进了一大步。
众人抬头但见云崖皑皑,在半隐半现的朦胧月光中,宛若一个冰窟。人人方才因恐惧被激发的涔涔冷汗,都仿佛感受到了这冰窟散发出的沁人冷意。
咬牙!
登攀!
二百余人,伴着同伴不时因踩踏落空跌落崖底的凄惨惊叫,个个呼吸如铁,胸膛如被方方巨石攫住一般,在春潮似碧波的旷野巨萍中,如踏天而至的天勇。
约莫一炷香后,随着一声声咻咻的粗喘气音,这座陡壁悬崖下的火点越来越小,最后化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圆点,被众人彻底抛在了最后。
紧接着,是扑簌扑簌的碎石跌落颤响,进而迸发起了一阵酣畅淋漓的伴着哭声的咒天骂地之声,刘琛摊开双腿,撑臂而坐,大口大口的喘气,望了一眼自己身旁随他成功攀登至顶的勇士们,个个灌夫骂坐,又抬眸去瞧远处壁立千仞之上,千山万壑勾勒出的连碧青山,顿时只觉奇峰妙壁,景象优美,妙不可言!
盘龙山顶,竟是一座早已弃之不用的佛殿,放眼望去,只见双侧古柏,交相掩映,葳蕤葱郁。
他忍住眼眶中即将汹涌而出的热泪,猛地起身,厉声道:“整合!”
无边的夜里,恢胎旷荡的崖顶,一队方经过生死洗礼之后的军士迅速整合完毕。
指令一一发出之后,借着迷离的夜色,一小队勇士朝着广庭甬路的殿阁进发,另一队人马,将全部的绳索系下。
正在此时。
耳后响起了几声气急败坏的凛凛呵斥之声,话语中含了叽里咕噜的粗喘之气。
刘琛曾为了说服邓至一支归附南禹,作为自己的后备,学过一些简单的羌语,听出此人乃是在质问他们由何而来,且不时朝着背后同伴示警。
刘琛转身,朝着那人踏足而立的崖石,大声道:“给我放箭!”
火红的烛把,映着闻声而来的十几名宕昌羌人双颊,红如酡醉,颧高如拳,人人眸中倶是难以置信的惊楞,仿佛看到了自天而降的神兵神将。
空气中裂帛声起。
伴着簌簌簌簌的长箭和袖弩齐发,越来越多的羌人闻声而至。
嘈杂的脚步声,很快便被遮天蔽日的厮杀声代替,大批大批的羌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刘琛抬眸见前方二十步的地方,矗立着无数青石断沿,正成合围之势。
喝道:“分一部分人,引羌人入青石阵。”
他身旁留下的百余人,都是跟随自己从严苛训练中淬炼而出的,自然很快便理解了他的意思,立时便滋出了五六十人,惑引着闻声而至的新的羌人,陷入彀中。
他右手死死握住手中的朴刀,刀刀向前砍出,阻止着悍厉的羌人一次又次的进击,摧毁着其烧断绳索的意图。
身边越来越多的兵勇遽陨倒下,鼻翼吸入的春风中嗅到的腥血气息越发浓烈馥郁。
他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但也知道,它此刻一定已然狰狞入骨,如出笼的猛兽。
如此厮杀了一炷香的时间,身前倒下的羌人越来越多,他握着朴刀的双手几乎震颤如鼓,手臂绷似人干,双膝膝弯处,愈来愈是僵硬。
终于…
甬道那头,起了五六处彤彤大火,烈焰焚烧,如一簇簇遮天蔽日的火红金乌,伴着黑色的烟雾,若腾起的条条巨龙,舔舐着这无边的夜空。
前后夹击,毫无警惕的羌人如同断了头尾的蝮蛇,拼命扭动着身体朝着山下蜂蛹挤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