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王和丽夫人总算是顺顺利利地见了面,但是他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必须长话短说。粟王摘下太监的黑帽子,跪在了母亲面前。 “儿,让母亲看看,你受苦了!”丽夫人伸手扶起儿子,脸上精致的妆容早已被泪水冲刷干净,“母亲无用,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 “母亲不要这样说。”长孙琏扶着母亲在案边并排而坐,“母亲,请您相信孩儿,最多五年孩儿一定可以打回建业!” “母亲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丽夫人一边抚摸着儿子粗糙的手一边欣慰地说,“母亲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母亲在这宫里明哲保身即可,还有马三宝大人是孩儿的人,母亲若遇到难事就去找他。”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母子二人到了分别的时刻,长孙琏给母亲叩了三个响头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丽夫人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露出久违了的灿烂微笑。 长孙琏被安全送出宫门,隐藏在暗处的阿炎见到主子的身影焦急的迎了上去。将一件棕色斗篷给他披在身上,二人便上了马车。在马车上,长孙琏眉眼俱笑,他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今日见到母亲,得知母亲在宫里一切安好,这是他遭遇刺杀以来最值得高兴的一件事。于是他笑着拉开马车帘子,扫了一眼帝都繁华热闹的集市,已近黄昏,又是冬日,依旧挡不住人们的热情。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像是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冰糖葫芦,豆沙糕,炒栗子......听得阿炎口水直流,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卖糖葫芦的商贩,像是一只饿狼,恨不得要将人家给吃了。 “阿炎,别馋了,想吃就去买!”长孙琏拍了拍阿炎的肩膀,笑着说。“给我也买一串!” “好嘞。” 马车停在了卖糖葫芦商贩旁边,阿炎几乎是蹦上去的,挑了几串山楂又红又大的糖葫芦,付了钱之后,将其中一串最好的递到长孙琏手中。说“公子快尝尝,看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长孙琏咬下一颗红彤彤的山楂,酸酸甜甜的味道在他的嘴里迸发,刺激这他的味蕾,让他回忆起了往事。 那时父皇还在世,他和皇兄,顾大人还有阿炎隔三差五偷溜出宫到大街上去吃民间小吃,糖葫芦就是他们兄弟二人的最爱,有时候还带回宫里几串。虽然每次都会被父皇严厉地训斥一番,兄弟俩心里依旧美滋滋的。 “糖葫芦的味道依旧,我们的心境却不同了。”吃完了糖葫芦又买了一些炒栗子他们就上了马车准备回去了。上马车的一刹那长孙琏在一个卖玫瑰豆沙糕的摊位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位公子穿着蓝色长衫,灰色斗篷,发髻上系一个碧色发带,他感觉那人的身形怎么那么熟悉呢? “阿炎,你看,那是不是苏姑娘?”他站在马车门口,伸出手指了指那位公子,阿炎叼着一颗栗子,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公子,哪里是苏轻轻啊? “公子,不可能,那明明是个公子,再说,苏姑娘远在安平县,怎么会出现在帝都?”阿炎解释道,说着就准备扬鞭策马,长孙琏再一次看向那位公子的时候,那个卖玫瑰豆沙糕的摊位前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了店主在忙忙碌碌做着豆沙糕。长孙琏揉了揉眼睛,也觉得自己看花眼了,便坐进了马车。 此时苏轻轻买完豆沙糕,便走到买馄饨的摊位前,要了一碗薄皮大馅的馄饨,一边享受着美味,一边等着去买糖葫芦的戎戎。 一身紫色长衫的薛戎戎举着好几串糖葫芦风风火火地向着苏轻轻跑来。苏轻轻吩咐店家再来一碗馄饨,薛戎戎将糖葫芦放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馄饨。苏轻轻看她那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笑道:“你慢点,又没人跟你抢?若是不够,咱们再要!” “公子,戎戎没想到,帝都的好吃的居然这么多!”薛戎戎看见了桌子上那一大盒玫瑰豆沙糕,“公子,你买太多了,咱们吃不完的!” 这其实是苏轻轻特意买给常黎和马席的,前几日因为生病的事情,她的态度比较恶劣,现在她康复了自然要买些东西给两位兄长陪个不是。 “这些我是带给常大哥和马大哥的!”轻轻放下了手里的勺子,露出担忧的神色,“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原谅我!” “小......公子。”戎戎凑到她耳边,说道,“常公子和马公子都是善良之人,他们会原谅你的。” 当晚,苏轻轻带着那一盒玫瑰豆沙糕回到了乐斋书院。出乎她的预料,马席和常黎没有生她的气,还对她嘘寒问暖问她的病是否痊愈。苏轻轻感动地不禁红了眼眶,激动地说:“马大哥,常大哥,你们待轻轻真好!” “当然,小苏,明思,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兄弟!”马席像面对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一般,慷慨激昂地说。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一转眼三年过去了,再过几个月苏轻轻就要参加结业考试了,只要通过考试她就是一位合格的外交使臣。最迟明年她就能去西夏发挥自己的才华。可命运就是这般不可预料,这年夏季,苏轻轻正躲在房间里洗澡的时候,正好被一个乐斋的学长撞见了,她女扮男装的消息不胫而走。 帝都大街小巷都在传言,乐斋学院出了一个花木兰,女扮男装三年竟然没人察觉,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迫于舆论风波的压力,苏轻轻不得已去跟院长和商洛老师交代了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知道这一消息的马席和常黎无不感到惊愕,跟他们同吃同住一同学习的小苏兄弟竟然是女娇娥。 常黎这才想明白三年前苏轻轻生重病为什么不愿意看大夫,原来是怕大夫一把脉暴露她真实的身份,还有她床板上粘稠的血迹,原来是女子的月信。 商洛老师除了震惊之余更加心疼,苏轻轻是他的得意门生,将来一定能成为外交界的脊梁。现在她成了女子,朝廷断断不会任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出使西夏,他这几年的心血算是白费了。 得知一切的院长也非常震怒、他让苏轻轻即刻离开乐斋。苏轻轻自然不愿意,她不能眼看着自己的抱负和这几年的努力化为泡影,便跪在院长面前,坚定地说:“院长,请您再给学生一次机会,学生跟着商洛先生学了这么多年,实在不想轻易放弃。” 院长威武的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块貌似惊堂木的东西,敲击到案上,发出一声巨响,吓得苏轻轻身子一颤。 “苏轻轻,我且问你,乐斋的校训是什么?”院长等着苏轻轻说,苏轻轻点点头说:“诚实,守信,重诺。” “第一条就是诚实,这一点你做到了吗?” 院长这句话像一柄锋利的长剑狠狠地穿透了苏轻轻的胸膛。诚实,她明明是女儿身却女扮男装欺骗了师长,欺骗了同窗,哪有一点诚实可言?她瘫软在地上,后又迅速的直起身,像一颗白杨树似的屹立在那里,抬起头用坚定地目光看向院长。 “敢问院长,若学生不扮成男子,能进乐斋学院学习吗?”见院长的情绪稍稍有些缓和,她接着说,“女子又如何?院长觉得学生比男子差在哪?为何女子不能出仕为官,却只能在家里相夫教子埋没了才华?” “我们南晋还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站在一旁的商洛老师见院长被苏轻轻堵得哑口无言,只好出言解围。“我们培养的是出使西夏的使臣,代表的是整个南晋的国威。若是派遣一个女子不远千里出使西夏,岂非让西夏嘲笑我南晋无人可用?” 苏轻轻站起来拱手向她的授业恩师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商洛老师,您是西夏人,学生得您栽培多年,您真的认为学生不如男子吗?” 商洛惭愧地地下了头,他的学生他最清楚不过,苏轻轻这几年勤奋刻苦,无论是西夏文,西夏礼仪和文化,还是政治见解都比马席和常黎高太多,她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外交人才。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片刻后,马席和常黎推门而入都为轻轻说情,院长让苏轻轻这几日暂时停课,呆在屋子里好好想想。他们三个并排出来了,一路上相顾无言。 回到寝殿里,苏轻轻站在他二人面前,先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用沉重地语气说道:“二位兄长,小妹实在不是有意欺瞒你们的......”话只说到了一半,常黎上前去拍了拍她那瘦弱的小肩膀,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微笑,“小苏,我不会怪你的,你也有你的不得已!”常黎的微笑让苏轻轻双眸泛起泪花,继而看向马席。 “我也是,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不会怪你的。”马席也笑着点点头,她激动地跑过去抱着两位好兄弟,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马席和常黎头一次被一个女子紧紧地拥着,白嫩的脸颊上不由自主泛起了一丝丝红晕。 常黎知晓苏轻轻是女儿身之后,震惊之余心中竟然有一丝欢喜。他知道苏轻轻暴露身份后参加不了结业考试,当不了外交使臣,说不定还得被遣送回乡,前途将毁于一旦。他也不知道他心里的喜悦之情因何而生。 培养外交使臣是长公主亲自交代的任务,现下出了这等大事,院长裴和政不得不入宫去向长公主请教该如何处理。 这天下午,裴和政换上了四品官的紫色朝服,南晋的朝服按品级分成七种颜色。一品丞相绿色官服,二品红色官服,三品橘色官服,四品紫色官服,五品黄色,六品黑色,七品蓝色。 “臣裴和政参见长公主殿下!”裴和政在马三宝的指引下进入了龙延殿跪在了长公主面前,长公主虽然身着艳丽的服装,画着烟熏浓妆,两鬓已经泛白,额头和眼角爬上许多细细的皱纹。时光是最无情的,它会在每一个人脸上留下痕迹。 “裴卿来了,赐座。”长公主放下手里的朱笔吩咐道,待他坐下后,长公主笑着询问道,“裴卿,还有几个月就要结业考试了,不知那三个孩子的学习情况如何?” 裴和政惭愧地将苏轻轻事件告诉长公主,他本以为长公主会大怒训斥乐斋选拔人才不严谨,训斥他识人不明,他已经低下头做好挨批的准备了。谁知长公主竟然站起来,对他说:“世间竟然还有如此有抱负的女子,真是让本公主大开眼界,裴卿,明日让她入宫,本公主要见一见她。” “啊?!殿下,您要见她?”裴和政一怔看向长公主,长公主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他点点头,“臣遵旨!” 裴和政出宫之后没有直接回乐斋,而是到成衣店拐了一圈。苏轻轻觐见长公主是乐斋上下的大事,穿的邋邋遢遢的可不行。他在成衣店选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为苏轻轻挑了薄罗长袍、勾勒宝相花纹服,宫缎素雪绢裙,这一身搭配起来格外端庄典雅,最后他又挑选了一根玉簪子。 苏轻轻拿到衣服之后才知道长公主明天要召见她,心情十分激动。她学了这么多年的西夏礼仪,对南晋宫廷礼仪却比较生疏。抱着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的心态,那晚上她没有睡觉,在房间里练习宫廷礼仪。 第二天一早,太阳第一缕光辉照进乐斋的时候,苏轻轻就坐在梳妆台前细细地打扮起来。描眉,画眼线,扑粉,这些女孩子每日都要重复的动作,她已经三年没有染指,手法有些生疏,眼线总是画出来,反复了三次才勉强画好。画完妆之后穿上裴院长亲自挑选的服饰,挽上简单的发髻,戴上玉簪,走了出去。 等她推门出去的时候,院长裴和政,商洛老师,马席和常黎悉数站在门口等候着她。这还是她恢复女儿身之后第一次见自己心仪的男子,等她的视线对上常黎深邃幽深的双眸,她的心犹如小鹿乱撞砰砰直跳,脸颊也感觉到火辣辣的。她在庆幸她今日涂的胭脂足够多,不然会被别人洞察出心事的。 “小苏,觐见长公主的时候一定要谦逊有礼,切不可有一丝一毫不敬的言语和动作。”裴和政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