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睡醒的时候,东方已现出曙色,天亮了。 昨夜,那个女人离开了山洞,苏洛并没阻拦。 苏洛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 就算知道,他也完全不在乎。 现在,他决定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觉得这里已不再安全,因为他不信任这个女人,不信任任何人,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初升的阳光,照着青山林木。 晨光下青山圆木美丽如画,苏洛忽然有些入神。 但他却要离开这美丽地方,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生命的可悲,就是被命运摆布。大多数人都在被命运摆布,很少有人可以反抗命运,改变命运。 苏洛就是那个最可悲的人,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是这很少中的一员! 他慢慢站起身,长长舒了口气,走出洞口,走下山。 山下小村庄,本是美丽而安宁。 现在,这里却弥漫着一种寂静的凄凉。 村口的一家茶馆,几张摆放并不算整齐的桌椅。 苏洛慢慢地走过去,茶馆内没有人。 风吹过,倒挂在房梁上的牌匾随风飘摆着,风中也还掺杂着刺鼻腥臭气味…… 他走过去,坐下。 桌子上有杯,杯中还有茶。 他低着头,喝茶,慢慢的喝,仿佛只看到自己手里的茶杯,他用不着抬头去看,也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与他全无关系,事实上他也的确不在乎。 这情景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没有人会选择坐下来,更没有心思喝茶。 苏洛只喝了一口,就不禁皱起了眉。 他这种人的确不适合喝茶。 苏洛知道阿提拉的军队已到过这里,虽然他知道阿提拉大军迟早会来,却没料到来的这样快。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抬起头,锋锐的目光不停地四下扫动。 周遭的狼藉和溅洒在墙壁上尚未完全风干的血渍来看,这战斗应该发生在昨天夜里。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锐利目光忽然变的暗淡了下来,瞳孔因痛苦而收缩。 他突然为这个村子感到惋惜…… 他这种人能为别人感到惋惜,本是一件可笑,又滑稽的事。 他看着眼前残破的村庄,仿佛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全身长满毒瘤,却又无药可医的自己。 他就像是一只漫无目的地幽魂,穿行在这天地之间,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点。 他悲哀,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他的目光更加暗淡了。 忽然间,对面巷子里穿来清脆的马蹄声…… 苏洛皱起了眉,人立刻跳起,长身掠动,躲在暗墙后,窥探。 过了半晌,巷子里走出一行人,五匹马,马上骑着的是兽人士兵,和身后一杆醒目的“阿”字帅旗。 他们正在押解着一群衣衫不整的妇女。 苏洛瞳孔已收缩,他没有想到兽人军还没有离开村子,更没有想到这些士兵竟然是阿提拉的亲卫兵。 亲卫兵在这个村子,那说明阿提拉也在附近。 他不明白阿提拉大军已到,为何不快速攻占重点城池,而是亲自带队袭击村落? 这选择与做法岂不是傻瓜! 阿提拉当然不是傻瓜,他是为苏洛而来。 就在这时,苏洛的目光忽然停顿,他看见这群被押解的妇女中有一个熟悉身影。 “昭姬!” “她怎么会在这儿?” 这附近还有多少兽人士兵? 阿提拉又在哪里? 苏洛完全不知道。 他当然不会出手,他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更何况他并没有什么理由去救她,他绝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因为,他是苏洛! 现在,他选择了等待,静静的等待。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大多数人等待的时候都会让自己尽量放松,只有这样才不会很煎熬。 可是苏洛却不同,他时刻都保持着紧张,警惕。 就连吃饭睡觉也不例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只不过他选择的是比较复杂的一种。 他无时无刻都保持着警惕,他不相信任何人,他警惕得已感觉疲惫。 可是他宁愿如此。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兽人士兵才渐渐离开。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苏洛找了间破旧瓦房,决定在村子逗留一夜,再行赶路。 夜深,无风。 天上的星光照着满是血迹尸体的街道,天地间充满了悲伤和凄凉。 瓦房内的火堆映红了四壁,照着苏洛雪白的脸,显得越发红晕。 一根木棍拨动着火舌,时不时传出清脆的声响。 火中一只拔毛的鸡,已被烤的金黄。 香气自火中飘出,漂自鼻尖。 苏洛胃已在收缩,他自火中取出烧鸡,将一只鸡腿掰下。 忽然间,他拿着鸡腿的手顿了顿,目光凝注着鸡腿,眼神变的暗淡而深邃。 这鸡腿显然有些油腻,鸡腿当然不如鸡汤好。 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阿提拉并不是一个容易被吓倒的人,他做事向来大胆,冒险。 他的身份和地位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阿提拉明知这青州阴谋重重,很多事也没能弄清楚,但他还是来了。 他无论如何也绝不能忍受别人对他的背叛,背叛他的人就只有死,不管天涯海角。 他已知道苏洛就是背叛自己的人,所以他不管前方有多危险,多恐怖,他都要将其找到,亲手撕成碎片,挖出心脏生吃。 他做事的原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喜欢在危险中获得快感,他享受绝境中那种血脉喷张的刺激。 最危险的事,回报也就越大,阿提拉坚信这一点,这也是他多年来成功的信条! 阿提拉背负着双手,站在麦城的城墙上。 他的军队只用了一天一夜就攻占了麦城,阿提拉带兵作战就像他的为人一样,只要有了目标就全力进攻,没有丝毫犹豫。 现在这麦城已被攻克,但城中却没有抓到一名重要人物,就好像麦城里的人提前知道了消息,做好了逃离的准备。 阿提拉也不是很在意这些事,他只关心一件事。 苏洛在哪里! 阿大站在一旁,忽然道:“目前并没有苏洛的消息……” 阿提拉忽然回头,目光中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威严,道:“这是我交给你的任务,我只要结果。” 这就是阿提拉,他吩咐手下做事,从来不看过程,不管你如何去做,他只要结果,他想要的结果。 阿大垂下头,道:“是。” 阿大虽然应声,心里却有了一丝恐惧。他知道在阿提拉手下做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以后他要更加小心才是。 过了很久,阿提拉又道:“你以前为李易做事。” 阿大道:“是。” 阿提拉道:“你之前我不管,但你若在我手下认真做事,我绝不会埋没你。” 阿大忍不住抬起头,阿提拉没有回头,他看不到阿提拉的脸色,同样的话李易也成说过,忽然间他面上现出怀疑之色。 他道:“是。” 阿提拉忽然叹了口气,道:“库巴尔已死,他统领的八千甲卫兵无人接手,我看就你吧。” 阿大目光突然闪烁,他凝注着阿提拉的背景,言语有些吞吐,道:“我,您是说……” 阿提拉转过身,看着他,道:“我向来赏罚分明,你立了功,这是你应得的。” 阿大忍不住问道:“属下,不记的立过什么功劳。” 阿提拉笑了笑,他虽然在笑,但笑容中却不有失威严。道:“若不是你告诉我苏洛就是奸细,我现在恐怕还蒙在鼓里,所以你值得奖赏。” 阿大忽然有些动容,他仿佛看到曙光,他从未想过阿提拉会如此善待自己,他本以为阿提拉与李易大致相同,他从不幻想,他本就是一个下人,他投靠阿提拉也只是为了活下去,没有人会说他错。 阿大回去的路上,显然还是很兴奋,兴奋有些像做梦。 他从不做梦,因为他已习惯了主子的冷眼,讥讽,和嘲笑。 他已习惯了别人的侮辱,学会了默默忍受。 他这辈子似乎就是为了伺候别人而活着。 他已渐渐接收这凡人一生的事实,他从未抱怨过。 但就在刚刚,做平凡人的机会已被阿提拉剥夺,换来是更加辉煌灿烂的大道。 这转变实在太突然,突然的有些让人眩晕。 就仿佛一条咸鱼,突然从盘子里跳出,跳入水里。 他走在路上,看不到人,但他的身后却是百名甲兵,每一名士兵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阿大从未被人保护过,他之前一直保护着别人,从来不知道被人保护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现在,他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