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夜色正浓。
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静谧森林,被缓缓晕上一层朦胧的水汽。
清清冷冷的月辉,透过氤氲的薄雾,静静洒下,偶有风过,枯萎的落叶宛如幽灵,飘荡在影影憧憧的苍莽林木之间。
沈辞衣自林中姗姗走出,眸如秋水横波,容若清莲初绽,神色欣然,可她身上裹着的衣衫却早已被血染的看不出原本白色的衣角,她露在外面的脸和脖颈是同月光一样皎洁的白,眼眸则亮得惊人,像是某种以月光为食的鬼魅。
望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沈辞衣,关峋沉默不语。
两丈远处,沈辞衣停步站定,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青年,一直看着,一直看着,似乎要看进他的心里,又似乎要把他记在自己的心里,半晌方道:“你都知道了吧。”
好似有人轻柔地往心头吹了口气一般,关峋有些禁不住地皱起眉来,轻轻一叹,随之出口的声线虽柔,却蕴含了无限杀意:“我真不想在这里见到你。”
沈辞衣微微一笑,血污也丝毫不损其大方气质:“你可以选择不出现在此。”
“只要看不到,便可当做不存在?哈。”说着,关峋也笑了起来,似乎这是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眼神极尽讽刺。
“关于我,你逃避的还少吗?”沈辞衣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优雅地提起裙摆,淡然跨过一具尸体,翩然来到关峋身前。
关峋闻言,呼吸有一瞬凝固,心脏的鼓动声如雷贯耳。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表面所见的这么简单,她是他内心破碎的白玉龛,是他曾心之所系,却未能如愿的心上人。
“阿峋,你该站我这边的。”沈辞衣边说,边又笑了起来,明明是极好看的一张脸,又是极温柔的笑容,落在关峋眼里,却透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关峋突然很不解,究竟是什么原因,竟让沈辞衣变得如此残暴。
还是说……眼前这幅模样,才是她的本性?
电光火石间,关峋蓦然想起了当年,沈辞衣初掌关府刑堂时,便毫不犹疑的亲手将一犯事的管事一刀一刀刮了的模样。
术以知奸,以刑止刑,她说自己需要以此来建立威信,最后她也确实做到了,刑堂之内,无人不惧。
往事浮光掠影般在眼前闪过,关峋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对方。
人前的沈辞衣,是个滴水不漏的人。
相交多年,可关峋从未见她有过真正心绪起伏的时刻,她就像一座冰川,就那么冷冷地浮在水面上,分外剔透,看着好似温柔体贴,实际十分难以接近。
关峋还记得自己初见沈辞衣时,对方的模样。
那是一个黄昏。
天光之下,沈辞衣的大半张脸被余霞染透,为那双无悲无喜的眉眼平添了一分殊丽之色,清清冷冷、艳丽无双。
任是无情也动人!
真得很难想象,像她这样的人,居然会是凶残暴虐的类型。
静默中,关峋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开口道:“我老了。”
乍闻此言,沈辞衣面上的神情兀然一变。
谁能不老?
每个人踏上江湖的最初,都以为自己能永远年少恣狂。
然时间却赐予每一个人同等的刻痕。
身在江湖,谁能不老?
没有。
“这么多年的时间,让我弄懂了一件事。”
沈辞衣定定看着关峋,等其后话。
“仰慕与爱慕是不同的,人在年少之时,总会情不自禁的对容貌艳丽又实力强大之人心生向往,这是人类的共性。”顿了顿,关峋再道,“可等年纪大了,见识够了,这种向往便会慢慢淡去。”
说话间,关峋缓缓抽出了刀,他的刀不长,刀弯处有一个极为优美的弧度,好似绝代佳人的纤腰。
沈辞衣敛目看着那把刀被关峋慢慢抬起,刀尖直直地对着自己。
不知道从何处飘来一朵红艳的梅花,正正好落在刀尖之上。
关峋举着刀,简直叫人错觉他只是为了送出这朵花而举的刀。
然而,扑面的杀意和气劲告诉沈辞衣,这是朵要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