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府管家奉方老爷之命,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此时一见府里的车夫驾着青缎马车回来,立刻疾步上前,待四人下得马车,这才与叶无常见礼:“在下方府大管事方得仁,见过叶先生。老爷尚未下值,命我在此恭候。” 叶无常见这管事言行举止颇为有礼,对这方府已是有了几分好感,只是怀里抱着叶禺不好回礼,微欠了身:“方管事辛苦,小女重伤未愈,叶某失礼了。” “方管事看向叶禺与站在一旁的桑丘母子,视线只是在托抱着槐里的桑丘身上停留一瞬,拱手道:“想必这几位便是尊夫人与小姐公子,皆如先生一般通身的好气度。” 叶无常一噎,想要否认,可身后的视线却有如实质,只能将一句不是咽了下去,叹道:“管事谬赞了。” “诸位舟车劳顿,院落早已备好,衾宿一应俱全。接风宴正在筹备,待诸位安顿好,晚间再派人过去通传。”说着侧身抬手,示意进府。 “有劳方管事。” 四人才踏上台阶,一旁已有伶俐的仆役上前取了车上的行李,还有人想要接过槐里,被桑丘闪躲过去。 看着那小厮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叶无常只得向方管事解释到:“犬,犬子风邪入体,不喜生人,内子冒犯了。” 方管事连连摆手:“不碍事不碍事,尊夫人护子心切,叶先生之福啊。”叶无常笑笑没有回话。 只叶禺,看着叶无常略带窘迫的神情捂住嘴偷偷笑出了声。叶无常只做不知,轻咳一声若无其事。 方管事一边带路一边将方府里的情况说与叶无常听。方家老爷名为方正堂,两个多月前刚刚调至渭南城任知府一职,此前在近京畿任知县,此番虽远调西南却是擢升了。 一同前来的有一位继室夫人,两位嫡出公子和一位庶出小姐。嫡长公子年七岁,早已过了开蒙的时候,只是因着早几年丧母且方老爷公务繁忙而一直拖着。两年前新夫人进门,生下二公子又无暇顾及,直到迁至渭南方老爷才意识到教习之事刻不容缓,可惜的是,这位大公子早已长成顽劣不服管教的性子,短短两月气走了十多位先生,其中不乏身负望名的大家,至此整个渭南城无人敢应。 半月前偶然听人提起还有位学识渊博,人品上佳的渭南才子隐居山林,这才托人拜访。要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请什么先生。 如此,叶禺才算知道叶无常是来做这位大公子的先生。不过平日里见多了叶无常伏案临书的样子,对他能否胜任先生一职还真的抱有很大的疑问。 穿过了游廊又过了个庭景石桥,转眼就到了一道拱门前,方管事停了下来:“叶先生,这便是为诸位准备的紫菱园了,上房和东厢刚好三间卧房,西厢大小两间书房,南边还有小厨房,您的书册早已归置在大书房里,这小书房就是您以后为我们大公子授课的地方。小是小了点,但好在五脏俱全。” “方管事过谦了,庭中园布置必是极好的,方老爷和管事都是有心之人,叶某在此谢过,晚间方老爷下值回来还望告知,必是要当面拜谢的。” “叶先生放心,晚间设宴款待定会派人前来通传。诸位好生休整,有何疑问随意差个人来前院找我便是,我这便先行告辞。”说完便行礼离去。 “方管事慢走。”等方管事完全离开了,叶无常这才转身往园里走,左右一看发现桑丘母子居然不在,看向叶禺:“他们俩人呢?” “早就进去了啊,”叶禺往正房方向一指,“方管事一转身他们就进去了。” 叶无常又是一噎,抱着叶禺往东厢的一间卧房里走去。不到一会,两个小厮搬着个箱子也进了园子,叶无常让他们下去了自己替叶禺收拾房间。 东西归置得差不多了,又去厨房取了水。等到叶禺洗完了,叶无常又取了梳篦给她挽发。叶禺去了一身疲惫舒服得直哼哼,双颊坨红,叶无常忍不住又捏了捏:“怎么,今天不说我梳疼你了?” “梳个头而已,天天练天天练是头猪都该会了,”话音没落又嘶叫一声,“疼疼疼,我错了错了,我是猪我是猪行啦吧。” “哼。”叶无常轻哼一声不再理她。 这么一遭叶禺的睡意也没了,左右扫了扫忽然发现箱子里还有一半衣物,是叶无常自己的没取出来,这才想到:“常叔,那你睡哪儿啊?只有三间卧房的,桑丘姑姑和槐里哥哥各有一间,我一间,那你呢?” 叶无常手微微一顿,最后系了红绳而后理所当然的说到:“不是还有一间书房?我去看过了,有一张塌,今后我睡那儿。” “哦。”叶禺才刚说完,中庭里响起个女声:“叶先生,我是内院夫人跟前的大丫头红香,夫人让我过来看看您这里可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尽管跟我说。” 叶无常出了门,见果然有个杏衣姑娘站在庭院里,自己和叶禺两人自是没什么需要添置的,可桑丘母子二人孤身而来,怕是一件贴身的东西也没有,遂言道:“劳烦姑娘走一趟,我去问问内子,姑娘稍等。”这次倒叫得顺口。 叶无常敲了正房的门,得应了才进去。桑丘正收了给槐里擦身的布巾,抬眼问到:“何事?” 听叶无常说了来意,桑丘回到:“是有些,我去跟她说,”说完将布巾塞到叶无常手里,“这里你先帮我收拾了。我去去就回。” 叶无常当然没有收拾,先去叶禺房里将衣物搬到书房,然后自己也梳洗一番。刚打开房门,便看见桑丘站在自己面前,心里一凛,不动声色道:“何事?” “你既收留我们母子,我也必然说话算话,明天开始我便为叶禺诊看。但,我之所求,唯有一点,对外你我夫妻相称,护我儿周全。”桑丘神色冷静,必是早就想好的。 叶无常听得最后一句,心里暗生警惕:“我不过一介书生,尚且敌不过一妇人,如何替你应对仇家?”说到一妇人刻意加重了声音,这是怀疑桑丘得罪了人。 “你尽可放心,并没有谁要杀我,我所说的护着只是,”桑丘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只是给槐里一个过普通人生活的机会。” “我凭什么信你,你又为何信我?”叶无常咄咄逼人。 “就凭你我皆为人父母。”桑丘毫不犹豫。 叶无常从来就不是在乎什么夫妻之名,他在乎的是叶禺。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或许以前是。但一切疑虑在叶禺的康健面前都微不足道。左右已经决意改变了,那再多一点又如何。 “罢了,依你便是。”终是叹了口气。 桑丘听了这才露出些许笑意:“我名桑丘。” “在下叶常,字无常。” 二人达成共识,叶无常这才真正放松下来:“那正好,待会儿晚宴你与我一同去。” “我为何要去?” “你说呢?夫人?” “……” 就在此时,庭中忽然响起的一道男声打断了两人的对峙:“叶先生,方才老爷下值回府,已命人备好薄酒小菜,特命小的来请先生一家到前厅一叙。” 显然是遣过来通报引路的小厮了。叶无常收了话头转身回道:“辛苦小哥,还请稍等,待我为小女稍作收拾这便随你前去。” 见那小厮回了话便候在一旁,叶无常看了桑丘一眼,示意她在此等候,便要去抱了叶禺。 此时叶禺正是要下床,上半身趴在床沿上,右腿蜷缩着左脚尽力往下伸,一幅将下未下的样子。叶无常进门瞥见这幅姿势心下猛然一跳,一个箭步上去将叶禺捞到怀里,训斥道:“看来是还没躺够,居然寻思着自己下地了。” 叶禺正心虚着又被勒住了衣领,一口气提不上来咳了两声。叶无常见此赶忙松了提着叶禺后颈的手,将她靠向自己肩上又伸手轻拍她后背,给她顺气:“有什么事唤我一声,何必自己这样冒险。”语气早已不自觉放轻了。 叶禺缓过来,嫌弃似的推了推叶禺的肩膀:“早跟你说过不要在衣服上熏香了,苦死了一点儿也不好闻。”在叶禺看来叶无常的缺点除了话唠、爱干净、死读书爱讲道理之外,还有个爱熏香的毛病,这么多年了一直还是同一种,木通为料常年不离身,尤其是沐浴之后。叶禺习惯不了这种苦涩,最是不喜欢在这时候靠叶无常太近。 叶无常只当作没听见,兀自给她放床上穿上了鞋:“方老爷回来了,我们这就去前厅拜见。” 叶禺一听立马伸长了脖子:“是要去吃饭了吗?我都饿了好久了,方才就想下来吃点点心来着。”说完又有些不舍地看了眼桌上的糕点。 “算是吧。”叶无常又理了理叶禺的发髻,而后一把抱起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叮嘱道:“见了方老爷记得见礼。” “知道了知道了。”叶禺随意应付一声,转头见院里站着的桑丘,瞬间扬起手:“桑丘姑姑!” 桑丘应了一声,径直走过来,伸手欲接过叶禺:“我来吧。” 叶无常也不推辞,松了手转身与那小厮说话:“还请小哥带路。” 叶禺看着默默走在前方的叶无常,又看了看眼前的桑丘,心里有些纳闷,总感觉常叔与桑丘姑姑忽然之间变得有些不对劲了。不过转眼之间就被桑丘身上轻柔细腻的香味迷了心窍,这还是叶禺第一次如此近的接触年轻女子,香香软软的和某个臭男人就是不一样。 前方的叶无常似有所感忽然回过头来,叶禺脸上嫌弃愁苦的表情还未及收起,被逮了个正着,心下一乱,立马转过头趴在桑丘肩上。 桑丘见叶禺趴下来便顺手护着叶禺的后颈,对上叶无常的眼神,疑惑地示意他可是有话要说。叶无常只是抿了抿唇却是什么也没说。 不到一会,前方一片光亮,前厅已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