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叔,我们这一路要走多久啊?”马车行了半日,山路崎岖,即使垫了很厚的床褥,这会儿叶禺也觉得尾椎骨已经麻木,偏生腿还没好利索不能乱动,难受得紧。 “再忍忍,明日天黑之前便可进城了,”叶无常安慰地摸摸叶禺的头顶,“可要喝水?要不要吃点干粮?” 叶禺摇摇头,撩开了窗帘,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心里有些复杂。 叶无常怕她见风,寻了件薄毯结结实实地将她包了起来,这才阖眼休息。 睡了不到一会儿,叶无常就被叶禺拍醒了,迷迷糊糊地问道:“怎么了?” “常叔我好像看见前面路上有人。” “有人有何不妥?你家修的路还不许别人走了?”叶无常日常扯脸。 “我是说真的,有两个人倒在路上了!”叶禺有些急了,拉着叶无常的衣领就往窗外拎,“你快看啊。” 马车行了半日早已入了官道,路面宽敞开阔,只见前方不到百步的路面左侧有两道身影相互依偎着。 叶无常赶紧出了马车,等离得近些了果然看见有个白衣女子跪坐着给身前的少年喂水。女子背对着看不真切,那少年却是一身黑衣,面色苍白,也不知是了遭何变故。叶无常觉得两人不似歹人,犹豫片刻终是让车夫停了马车,上前询问。 离得近了叶无常这才看清楚这两人的样貌。黑衣少年约摸十四五岁,肌肤胜雪发黑如墨,即使此刻双眸紧闭毫无血色也难掩一身绝尘之气,眉间一点朱砂又增了三分风情,这样出色的样貌生在一个男儿身上实在少见,便是不甚看中容貌姿色的叶无常也怔愣了一瞬。 “这位夫人,这是出了何事,可需要帮忙?”待回过神来,叶无常看向跪坐在一旁的女子,身姿窈窕,梳着妇人髻。 似是才发现有人站在自己身边,那妇人缓缓抬起头来,一张与清冷气质完全不符的脸显了出来,眉眼微微上挑,唇不点而朱,艳丽至极,眼神随意地落在人身上也会带来丝丝压迫感。 叶无常有心相助,即使看见她眼里的防备,也耐下性子又问了一遍:“此地偏僻,离最近的渭南城还有一日半车程,夫人若是不介意,可与叶某同乘一车,进城之后再寻个落脚的地方。” 见那妇人不说话,叶无常解释道:“车中宽敞只有小女一人,夫人尽可放心,叶某就在外间守着。”家里的书册用品早几日就已经送到了城内,是以车里只有些日常穿用的东西,并不占地方。 那妇人扫了一眼马车,垂眸应道:“那便有劳了。”说完一把抱起怀里的黑衣少年,踏着车夫早已放好的马凳进了车里。 叶无常也不在意她的无礼,坐上车头示意车夫继续赶路。 叶禺看见车帘掀动,立马收回了撩起窗帘的手乖乖坐着,抬眼便看见个抱着黑衣少年的白衣女子,逆光而立,叫人不敢直视。 叶禺从没有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人。 从两人落座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叶禺的眼神已经无数次在昏睡的少年脸上游移,若恰好碰上那女子的视线又小心翼翼地收回来,装作不经意地样子。 叶禺一度想要开口说话,一对上那女子摄人心魄的眼睛却忽然失了言语的能力。干脆又趴在窗沿上,假装看起了风景。 叶禺越看越紧张,左手忍不住似的在窗沿上扣动,因为她感觉到那个女子在打量自己,让人莫名浑身僵硬。 “你在怕我?”“啪——”女子与窗沿木板折断的声音同时响起。 叶禺看了看手里被扣下来的一小截木板又看了看那女子,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呵。”那女子忽然轻笑了一声,叶禺不明所以,却也不想好不容易破冰的气氛又冷下去,于是自己也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比往日都大声。 马车外的叶无常听见这突兀的笑声顿时吓了一跳,出声问道:“阿禺,出了何事?” “没事没事,忽然就想笑了。”叶禺收了声,有些尴尬地冲着白衣女子笑了笑。见她依旧眉眼低垂颇觉无趣,挪了挪屁股打算睡一会儿。 才刚躺下没多久,又听见那女子忽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婉转动人真是极好听的。 叶禺听了一吱溜立时爬了起来,“姐姐可是在和我说话?”一双瞪圆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可置信。 “这里还有别人我不认识?”那女子杏目微斜,轻睨一眼,便犹如一树杏花不胜凉风微雨,飘洒了一地的风情。 叶禺看得眼睛都直了,等回过神来丝毫不掩饰自己心里的夸赞:“我叫叶禺。姐姐长得真好看,我在村里从没见过长得比姐姐还好看的人。” “哦?你们村里有多少人?” “大概一百来个吧,我也没数过。” “呵,那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即使再见了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人,依然会觉得长得最好看的是我。” 叶禺闻言怔愣了一瞬,呆呆地看着女子的脸,似乎真的在思考话里的真假。不过瞬间,眼里的星芒又黯淡下来:“我,我不可能见到那么多人的,我身体不好,常叔不会让我随意出门的。” 似乎没想到叶禺会说这话,女子看了一眼怀里昏睡的少年,又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叶禺,也不知想到什么,抬手抚了把叶禺的头顶:“记好了,我名桑丘,唤我姑姑莫要再叫姐姐,”又指了指怀里的少年,“这是我儿,槐里,今后你便唤他一声兄长。” “外面的可是你叔叔?” 叶禺点点头。 “家里可有妻妾?” 叶禺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点头,见桑丘蹙眉不由解释道:“曾经有一个未婚妻。” “那就是没有,很好。”又问道:“此去何地?所为何事?可有居所?” “此去渭南,所为教书,已有居所。”是道男声,回答的却是叶无常了。 “可否同住?” 叶无常毫不犹豫,答道:“不妥。” “既无家室为何不妥?” 叶无常颇觉无奈,是被这言语里的大胆惊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当为这幼女请了个先生罢,内宅之事总得有人教。”桑丘见他不语,以为他对自己有所防备。 “她不用学。”叶无常从不拘着叶禺做这些她不感兴趣的东西。 桑丘略一沉吟,缓缓说道: “我观这幼女气血不畅,平日里必是极易染疾伤痛,恰巧犬子槐里也身患此疾,于内经调养颇有心得,你可还要拒绝我?” 叶无常闻言想起黑衣少年苍白的脸色,已是信了几分,心有所动,却不能完全打消疑虑,这时只听得叶禺饱含期待的请求:“常叔你便应了吧,我喜欢桑丘姑姑和槐里哥哥。” 叶无常却不应,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对母子来路不明,身份背景一概不知,实在可疑,带他们入城已是仁慈。他自然不会跟叶禺一样三言两语就被卸下心防,是以任凭叶禺再怎么劝说也不为所动。 过了一会儿,马车里没了动静,叶无常以为此事已了,却忽然感觉到脖间顶着一个冰凉的硬物,紧接着耳旁响起一道低喃女声:“应或者死,你选一个,”气息撩人却寒凉入骨,“或者你想看见那女童先死?” 显然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会有意威胁,大意了。叶无常被钳着肩膀就已觉得动弹不得,正担心着她是否真会对叶禺不利,又听见她开口:“我天生神力你手无缚鸡之力,就算加上这车夫也是送死,可考虑清楚了?” 叶无常略微思索,觉得自己别无选择,却还留有一丝挣扎:“你若真是想找个落脚的地方我可以帮你,银钱也不是问题,何必作出这等伤人之举?”说完这话叶无常只感觉自己脖子上一紧,刀刃仿佛立时就能破开皮肉的紧绷感传来,这时才知道这女人并不是在玩笑,叹了口气妥协道:“你方才说的话可还作数?”说的却是替叶禺调理的事了。 那女子见他答应慢慢收了匕首,应到:“自然作数,”顿了顿,又附耳上来,“从今日起,我便是你明媒正娶育有一子的糟糠之妻了。” 叶无常恼怒不已,却也无法。由不得自己,如今只能先应下。 桑丘转身给了车夫一记手刀,又喂了一颗药丸给他,对叶无常吩咐到:“他醒来之后不会记得今日之事,你记得告诉他发生了什么。”说完睨了叶无常一眼转身进了车厢。 叶无常看着昏睡不醒的车夫,兀自庆幸自己并没有鲁莽行事。罢了罢了,今后若她有任何可疑之处再谴了出去不迟,再者,确是对她的能耐抱有期待了。 叶禺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只是很开心桑丘母子能留下来与自己一起住。如此,到了第二天傍晚进城入府的时候,却是从马车上下来四个人。 叶禺看着眼前恢弘气派的大门,威严肃穆的石狮,以及高悬头顶的“方府”鎏金牌匾,心里不禁想,这位方老爷必是个极为阔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