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源大清早出门的时候,正看见谢敛在院里练剑。 他这师弟一贯勤奋,倒也见怪不怪,只是今日见了自己,先主动问了自己准备去哪儿,听说要去霍思远屋里的时候,略略思索了一会儿,就提出要与他同去。 他与霍思远似乎能聊上几句,霍思远每次见了他也挺高兴,岑源便并未多想。等他回屋擦了把脸,二人就往东院去。 今日霍家堡里静得出奇,沿路遇上的守卫脸色看上去也比往日里严肃一些。岑源正有些奇怪,就听同行的人忽然问道:“霍公子的病医得好吗?” 提到这个,岑源刚冒出来的那点疑虑就被冲淡了去,不由叹了口气:“他的病像是打娘胎里过的余毒,想完全恢复成常人那样怕是不能了。” 谢敛皱眉:“那位霍夫人孕中曾中过毒?” 岑源:“这倒是不曾听说过。” 谢敛:“那这毒是从哪儿来的?” 岑源:“那天霍大小姐来时,我倒是私下问过她一次。” 谢敛:“霍小姐怎么说?” 岑源:“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我感觉她是知情的。” 谢敛:“霍芷既然知情,那霍家其他人哪?” 岑源苦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既然当真是被人下毒,霍夫人过世也有二十年了,真要追究,二十年总该追究出个结果了,也不必等着我们提醒。” 谢敛不应声,过来一会儿才突然道:“江湖传言霍家姐弟与那位罗夫人关系冷淡。” 岑源摇头道:“罗绮是在霍芳华过世后一年,才嫁入的霍家,两人之前连面都没见过。我看多半还是因为霍芳华过世之后,霍芷记恨霍英娶了新人,霍思远从小又由他姐姐带大,潜移默化下受了姐姐的影响,实属正常。” 谢敛淡漠道:“这位罗夫人对霍思远的态度可不算疏远。” “这个事情,这两日我在霍公子房中的时候,恰巧倒也听说了一些。” 岑源脸上露出几分狭促的笑:“当下霍家堡虽然实际上的掌权人是霍芷,但真正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还是霍思远。罗绮身后无所出,若是霍英离世,她要想在霍家堡活下去,必须攀附霍思远。 可惜霍思远先天不足,身体孱弱,谁也不知道能活到几时。因而这几年霍家正替他谋划亲事。霍思远虽然对此事看上去并不上心,但旁人的心思总要活络的多。霍家旁系正有几位姊妹尚未出阁,罗夫人似乎正极力想促成其中一位与他的婚事。” “哪一位?” “霍俊茂的长女。” 谢敛扯了扯嘴角:“难怪。” 当年霍英续弦的时候,霍家也并非没有一点反对的声音。但当时的情况下,正是以霍俊茂为首的几个霍家人出面替此事周旋,罗绮才得以顺利嫁入霍家堡。是以罗绮入门之后,与霍俊茂走得最近,霍俊茂此后能拿到霍家不少生意,也未必没有罗绮的助力,因而霍俊茂的女儿若能嫁与霍思远,她自然最乐见其成。 谢敛道:“霍小姐怎么说?” “自然不能答应。霍思远对他这个姐姐尊崇倍加,这桩婚事恐怕难成。” 二人说话间已到了霍思远院里,但刚一进门,便瞧见霍福也在院子里。这位霍总管出行,身后似乎势必要带上五六个人,看上去不论到了哪里都是浩浩荡荡的模样。 院中站满了仆役,个个都是一副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霍福顶着肚子在院中逡巡了一圈,见他们二人来了,忙上前行礼。 岑源望着这一院子的仆役讶异道:“霍总管这么大的阵势,堡内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霍福见了他们二人也不敢怠慢,忙凑近了些陪着笑低声道:“这具体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昨儿夜里有个小贼打晕后山守墓的,溜上山动了几座棺材。今早禀报上去,堡主发了好大一通火,下令一个个屋院的排查过去,正是带人来指认哪!” 二人往他身后看,果然看见那随行的五六个护院里,还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望了过来。看见岑源的时候,眉眼弯弯地冲他笑了笑,但目光右移,落到他身后那个黑衣的身影时,神情微微一僵,“咻”地一下就移开了。 岑源自然也认出了她,有些意外,倒是谢敛面无表情。岑源不便多问,与霍福点了点头,二人便进了小楼。 霍思远的屋子与上回来时差不多,年轻人手上捧着一只手炉靠在窗边读书。他们进屋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露出个笑来:“谢公子今日也一块来了?” “叨唠了。” “哪里,我平日一个人在屋里,你们都来我倒还觉得热闹。” 他自小多病,没法像普通霍家子弟那样去学堂,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伴,难得有个年纪相当的客人,倒看得出是真心欢迎谢敛。 岑源依着往常坐在一旁替他诊脉,偶尔问一两句今日的情况。 谢敛站在窗边,见底下一院子的下人齐了,霍福说了句什么,一群人面面相觑一阵后,霍福领着树边低头专心致志踢石子的姑娘一个个指认过来。 过了一会儿工夫,等她走完了三圈和霍福说了一句什么,霍福伸手冲着人群挥了挥,想来是一无所获。 果然没过多久,霍福便领了人来门外回禀。 霍思远让他进屋来,听他说道:“院里已排查干净,并无什么可疑人等,惊扰少堡主清净了。” “辛苦霍总管。” “另外这一阵堡内不太平,大小姐命我又带了几个护院过来保护您的安全。” 霍思远大概觉得没什么必要,他的楼里近旁伺候的总共没有五个,其他人都在楼下,平日里是连二楼都上不来的。但这安排既然是霍芷的吩咐,他到底也没推脱,只问:“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 霍福犹豫了一会儿,显然是得了命令,尽量瞒着不让霍思远知道。 霍思远见状,冷声道:“如今我这个少堡主当得还不如一个外人了是不是?” “小的不敢。”霍福麻利地跪下来,这事霍思远若是有心想要知道,也瞒不住,倒不如从自己这儿听去,到时候大小姐问起来,也好应对。 想到这处,他先请了个饶:“这事儿不敢让您知道,主要也是堡主和大小姐怕您知道之后忧思太过,又伤了身体。” 霍思远冷笑:“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也就罢了,从今早开始,堡里就闹得这般鸡飞狗跳的,还瞒着我一个人,我想得岔了到时候更要命。” “您说得是。”霍福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五一十就跟他交代了,“昨天夜里后山混了一个小贼进来,大概是想从墓里挖点值钱的东西,刚巧叫守山的下人发现了。她撞破之后,正想从山下喊人上来,被那贼追上来给敲晕了。好在她上山前留了个心眼,通知了后院的厨娘,若是她半个时辰还没回来,就找人来山上寻她。那贼大概是看见了山下的火光,等人上山之后,发现他已经逃了。” 谢敛低垂着眼,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嘴角,就听一旁的霍思远笑着嘉许道:“这么听起来倒是个有勇有谋的。”接着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皱眉:“但我怎么记得寄孤前几日来时,说补后山缺的好像是个小姑娘?” “不错,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娃娃。或许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才敢这大半夜听见动静,一个人上山去。”他说着又记了起来,望向同屋的另外两人委婉的奉承道,“对了,这小姑娘还是同岑先生和谢公子那天一道来的。小的那日看她与两位同行,便觉得此女或不寻常,才留她在了堡里。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岑源忙摆手苦笑道:“霍总管怕是误会了,那日同行纯属偶然。她要当真聪明过人,那也是霍总管慧眼识人。” 霍思远听后倒是来了兴趣:“那姑娘可是一块来了?” 霍福老老实实地答应:“在楼下与其他人一块候着,少堡主是要见一见吗?” “那就见一见吧。” 霍福转身下楼,片刻功夫之后,便领了一个姑娘到了门外:“小人安知灵,见过少堡主。” 外头的人一身灰衣短褐,头上粗粗扎了一个发包,打扮很不起眼。但待她问了安,得霍思远应声,抬起头露出脸来的时候,倒叫人眼前一亮。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量清瘦,脸上尚还有几分婴儿肥。她今天洗净了脸,肤色白净,鼻头秀挺,上边一双猫儿似的眼睛一眨,依稀已能看出几分美人模样。 霍思远一愣,倒笑起来:“果然是个长相伶俐的。” 安知灵却抬头望着他微微皱起了眉,一旁的霍福重重地咳了一声,才叫她反应过来,忙又低头一副怯懦样。 霍思远只当她是年纪小没见过世面,倒也不以为意:“你昨日见着那贼的样子了?” “慌乱中瞥到一眼。”安知灵低着头答话。 “那是什么个长相?” “他脸上有伤,生得有些吓人。” “这倒是好认。”霍思远点点头,又问:“那你如何知道一定是堡里的人?或许昨晚逃出山去了,也做不得准。” “少堡主有所不知。”霍福在边上替她解释,“当初为了防着有人从后山翻进堡里,后山北面种满了带毒的红藜花,花上有刺,稍不留神扎进皮肤里就有中毒的危险。那贼除非不要命了,否则只能从南面下山。” “既然如此,现在可有什么进展?” “这……”霍福汗颜道,“暂时还没有。” 霍家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光说那后山这一片的山头,他若是躲在林子里,即使派了人手去搜山,只怕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将人揪出来。 这时忽然有人在门外通传,领了霍英的命令,想请谢公子去白虎堂一叙。 这消息虽来得奇怪,但其他诸人面上也不过是一瞬间的疑惑,倒是站在屋里的安知灵像被吓了一跳,抬眼惴惴地瞧着黑衣男子。 谢敛瞥了她一眼,目光里似乎隐隐有几分安抚的意思,跟着领路的下人往白虎堂去。